吴冠中百日谈:早年留学法国,浸润西洋艺术
从讲政治角度看,越早回去,越有优势,而我并非最勇敢的先行者。我第一次接触共产党是在巴黎世界和平大会上,共产党委派陆璀(饶漱石夫人)和区棠亮(蒋南翔夫人)二位女同志参加,我也去旁听了,会后,陆、区二位在一家咖啡店里邀请部分留学生叙谈,介绍解放战争的形势和解放区对留学生的政策,希望大家学成归国建设新中国。每个人面临着去、留的选择,其间关键是各人的专业与回国后如何发挥的问题,对生活待遇等等很少人考虑。
其实,当我未回国前,我们,包括所有的同学,在巴黎已多次通宵相互倾吐、分析、讨论回国与否的大问题。我们都热爱自己的专业,不怕为专业而舍身,但对政治,多半不关心,显得幼稚,无知。正当我们生活在被歧视的西方,分外热爱祖国。我们推崇西方先进的文化,奋力学习,但却鄙视媚外心态,自己甚至是带着敌情观念学习的。
回国与否的问题,是人生的重大抉择,将决定事业的前途和人生的命运。对此,我和熊秉明在大学城有过彻夜的激烈争辩,争论的焦点在两个方面,一是不回国的理由:在国外学艺,技术还未学透,还没有熟练地掌握和应用,再者,技术学到手了,回国却没有用武之地。另外,法国画廊兴旺、艺术信息资源丰富,利于画家生存,建功立业。二是回国的理由:艺术诞生在亲切的感情里,祖国的父老乡亲们是亲人,是艺术的土壤和源泉。更要结合实践,探索和创造表现艺术新境的技法。只恐怕,国内思想封闭保守,艺术前途未卜。而学科技的同学,比较容易抉择,国内进行建设急需先进的科学技术,科技人才回国将大有作为。
矛盾不易解决,或去或留的决定经过多次反复,与熊秉明等人研讨无数回,最后我于1950年暑假离开了巴黎,投向新中国,自己心目中的新中国,自己也踏入了先行者的行列,做了探险者。这之前一年,我曾给吴大羽老师一封信,倾诉我的心情:“踏破铁鞋无觅处,艺术的学习不在欧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师们的画室;在祖国,在故乡,在家园,在自己的心底。赶快回去,从头做起。我的心非常波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将生下来。苦日子已过了半世,再苦的生活也不会在乎了。总得要以我们的生命来铸造出一些什么!无论被驱在祖国的哪一角落,我将爱惜那卑微的一份,步步真诚地做,不会再憧憬于巴黎的画坛了。暑假后即使国内情况更糟,我仍愿回来。火坑大家一齐跳。我似乎尝到了当年鲁迅先生抛弃医学的学习,决心回国从事文艺工作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