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惟群:中国文坛——请不要再说大历史
很有意思,一次偶然的上网查阅,发现《河岸》竟有几十万个条目,还在香港得了文学大奖。因好奇,点开一些条目抽样观看,一片叫好。然而,让人惊诧不解的是,所有这些条目,一律只是引用了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和美国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写在《河岸》封底分别为二十四字和七十八字的“荐语”。这几行荐语似乎成了这书被叫好、被授奖的所有理由。就在不久前,这书还乘胜追击,继而勇夺国内“华语文学传媒大奖”。
就为一个美国小说家、一个美国汉学家的两段荐语,便能引起了如此水涨船高的连锁反应?如果是的话,那真是中国文坛莫大的悲哀。我们到底是在读这几行文字中的内容、读文字中传达的审美力、判断力,还是在读文字后的“美国小说家”和“哈佛大学教授”?是在读他们写的推荐还是在读写推荐的他们?他们说好说坏对我们就这么重要?我们自己的鉴赏、自己的判断呢?我们自己的自信、自己的骄傲呢?我们从事文学事业,是因为我们自己具有从事文学的能力,而不是因为我们善于察言观色、善于借用别人的头脑。似又应了那句形象精彩的话:“一犬吠形、百犬吠声”。能吠就好,能跟着吠就好,吠得比它犬响就好,甚至不关心那吠形的一犬到底看到了什么。不妨看看这两段荐语。苏童近乎病态的狂想曲,仿佛穿着黑漆的外衣,任性而优雅。
小说家(美)约翰×厄普代克
苏童的世界令人感到不能承受之轻,那样工整精妙,却是从骨子里就掏空了的。在这样的版图上,苏童架构或虚构了一种民族志学。苏童再度证明他是当代小说家中最有魅力的说故事者之一。
哈佛大学教授 王德威
“病态的狂想曲”、“漆黑的外套”、“任性而优雅”、“不能承受之轻”、“骨子里就掏空了的”――这些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滑进滑出、是褒是贬,是批评还是赞扬,难说,怎么理解都行。至于“虚构了一种民族志学”、“最有魅力的说故事者之一”,如此的泛泛而谈,不看都行,何况还只是“之一”。
如今,太多名人受到太多撰写数十字荐语的邀请。这样的文字中,太多言不由衷、人情世故、逢场作戏。不说这些文字概不可信,只说这些文字可信度不高,很难当真。
很抱歉,我们根本没兴趣也没精力去研究约翰×厄普代克和王德威到底说了什么。他们说什么、想怎么说,是他们的权力;不管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代表的都只能是他们自己。他们真要诚意觉得此书已好到得奖程度,那么,完全可以认认真真地评上一评,而不是仅写几十字。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于我们,重要的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是上帝,错了也就是错了。不会又有人说《河岸》是先锋派代表作吧?希望不会。为一部四不象的作品叫好的最可靠方法,就是称之为先锋派。我们都被叫怕了,叫得提心吊胆、杯弓蛇影、老觉得“狼来了”。
因土壤的不同、空气的不同、种气的不同、更重要的是因思维习惯、表达习惯的不同,中国很难摹仿出像样的西方先锋作品。何况,摹仿出的作品到底也不过是赝品。不管什么派什么主义,文学,归根结底需要的是传递感觉,是靠传递出的感觉而被评判优劣的。西方先锋作品谢绝繁复、谢绝附疣悬赘的简约、明快、直接了当的表达特点,不是不能传递感觉,而是更集中更强烈地传递感觉。《河岸》的问题恰恰是缺少感觉。
再说几句余华和他的《兄弟》。
已有太多人太多文章谈过这本书。称为“群起而攻之”也不为过。如此“群起”绝非偶然,可说是种忍无可忍的积累。这书激起的是中国文坛第一次对咄咄逼人、张牙舞爪的先锋派的集体反弹。长期来,先锋作家评论家们的嚷嚷统治着中国文坛。他们中的一些人确实很有才,但是,一来他们的才能发挥还不成熟,二来,他们的才能本身就是片面的、局限的、极端的。而正因如此,他们的囔嚷特别尖利、霸道。这些人中,余华算是最成功的。因太成功,这位先锋英雄雄心勃勃,想要扩大战绩,想统吃,想对中国文学舞台进行全盘占领。于是,他漏馅了。他向现实主义写作进军的大作《兄弟》,让人震惊地、不敢相信地看到,原来他是如此的浅显、粗俗,不管写作能力还是对人、对事的理解、认识、感悟能力以及抽象、概括能力,都足已让略通现实主义写作的人对之投以轻蔑一瞥。先锋派写作可以蒙人、可以护短、可以天花乱坠无凭无据地自我解释自我吹嘘,可以云山雾罩地把人说得云里雾里,可以因自己的不懂不通而把人说得不懂不通,但现实主义不行,现实主义写作纵有再多有待改进,有一点却很过硬:不管是谁,只要沾上,其才能高低,便一目了然。现实主义写作是有切实对照物的,是可被切实对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