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被推土机肢解
毫无疑问,城市需要艺术区提供的文化活力。国际上许多大都市在进入现代城市进程时,都有规划地把艺术聚落作为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加以养护。可以说,艺术区就像城市肌体中的线粒体——为肌体提供遗传信息和能量动力的重要细胞。但在中国,构筑这些线粒体的自由艺术家们却无法摆稳自己身前的画架,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身在何处。在城市的纬度中,他们被越推越远。被迁徙,这也许是中国自由艺术家的宿命,他们只能向不断外延的城乡接合部寻找机会,或者形成新的艺术聚集区,或者就此终结自己的艺术生命。与之相伴的,则是城市文化生态的畸形与荒芜。
2009年6月,位于北京东北五环外的环铁将府艺术区被贴出拆迁公告,要求艺术家月底前搬迁。后经调查是当地政府在利益面前,将该地又给了另一个开发商,造成“一女二嫁”的局面。后经媒体曝光及艺术家的维权,该艺术区暂时被保留。
2009年8月,东营艺术区的艺术工作室被贴上了搬迁通知,要求艺术家们9月底前搬出该地。此后该艺术区艺术家陆续搬出。2010年2月3日晚,该艺术区在一夜之间被推倒成废墟。2009年11月10日,008艺术区也传出即将拆迁的消息,艺术区内供水变为一天3次。12月9日彻底停水。2010年1月25日,该艺术区A区被强拆,后经维权艺术家争取,拆迁行为暂时终止。2010年5月6日,朝阳区崔各庄乡北皋村黑桥艺术区围墙被挖出豁口,艺术家们才得知艺术区将拆迁。众艺术家因不满大房东未谈妥补偿即同意拆迁的做法,联系律师准备维权……
朝阳区是北京艺术区的大本营。798的兴起、2005年前后当代艺术市场的火爆,吸引了全国乃至世界各地的艺术从业者聚集到这里。大大小小的艺术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覆盖了机场高速与五环路夹角之间的许多村子。尤其是崔各庄乡、金盏乡一带,5年间出现了20多个艺术区,租住着千余名艺术家。
这些艺术区大多是自发形成。先是艺术家们搬离越来越商业化、旅游化的798,寻找更偏僻、安静、适合创作的地方,然后开发商们意识到了商机,它们与附近村子签订20年到50年不等的土地承包合同,大面积建造艺术家工作室,对外招揽租户。开发商的构成非常复杂,既有一些文化公司、设计公司参与,也有很多是本地村民,而他们租赁土地建造艺术区的行为一开始也都得到了当地乡政府、村政府的默许或支持。然而在城市化快速推进的进程中,城区也在不断外扩,从二环到三环,再到五环六环……而在这一过程中,拆迁和重建就成了主旋律。2009年夏,北京市朝阳区启动了“推进城乡一体化暨土地储备”的工作动员会,为接下来的拆迁工作拉开了序幕。而对于这一地区的艺术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
艺术市场的膨胀,令城市中“艺术细胞”不断扩张。但一次次的拆迁导致的迁徙也成为这些自发形成的艺术区所面临的一大困境。自2009年12月初,008艺术区、创意正阳艺术区传出被开发商断水断电,要被拆迁的消息后,北京将“倒下”近20个艺术区。艺术区拆迁也成为最近一段时间艺术圈最大的一次震荡,一些艺术区在这时候突然被宣布为“非法建筑”,而从2009年夏天开始,就有一个传言甚嚣尘上:到2010年,朝阳区东北城乡接合部的20多个艺术区将“全军覆没”。
当年798面临拆与不拆的问题时,时任中央美院副院长的范迪安曾这样评价艺术区的功能:“城市需要艺术区提供的文化活力,这毫无疑问。国际上许多大都市在进入现代城市进程时,都有规划地把艺术区作为城市的有机组成部分加以养护。我们也可以说,艺术区就像城市肌体中的线粒体——为肌体提供遗传信息和能量动力的重要细胞。”但在中国,构筑这些线粒体的自由艺术家们却无法摆稳自己身前的画架,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将身在何处。虽然放眼窗外,总是不变的低矮村舍,但于城市的纬度中,他们被越推越远。被迁徙,也许是中国自由艺术家的宿命,他们只能向不断外延的城乡接合部寻找机会,或者形成新的艺术聚集区,或者就此终结自己的艺术生命。与之相伴的,则是城市文化生态的畸形与荒芜。
艺术家擅长的唯有艺术,自去年底起,他们进行一系列“艺术维权”的计划,如“暖冬计划”、“反拆迁艺术展”等等,但却敌不过拆迁的蛮横暴力。北京艺术园区拆迁的问题愈演愈烈。今年2月22日凌晨,包含日本艺术家岩间贤在内的8名艺术家,轮班值守在北京朝阳区金盏乡的创意正阳艺术区,遭到暴力攻击。被暴力强拆的创意正阳艺术区和008艺术区内的艺术家们来自祖国内地和香港、台湾以及其他国家,他们与房东签署了长达20到30年的房屋租赁合同,有的投入了数十万、近百万资金用于装修。去年夏天传出拆迁消息,但房东没有告知租户。去年10月下旬,锅炉房被拆,停止供暖。11月断水。12月4日,艺术区办公室发出书面通知,指出6天后会大面积拆迁艺术区,要求租户腾空房屋,并拒绝对承租人作出赔偿。
5月6日,位于北京市朝阳区崔各庄乡北皋村505号院的黑桥国际艺术区的围墙被挖出豁口,5月7日临街的房屋被强拆。黑桥艺术区建于2007年底,是园区开发商北京市时代宏泰投资管理有限公司于2007年8月从大房东被告村民肖忠手中承租下来的,当时签的土地租期为10年。园区大部分租户是2007年底到2008年初分别入住,他们的租赁合同期也是10年。
4月30日凌晨,居住在黑桥艺术区在没有接到任何通知的情况下突然停水,据了解停水原因是有人通知供水单位(北京京润石油公司)黑桥艺术家所居住的地方已拆迁,故停水。事实上,此时的黑桥艺术区还未拆迁,艺术家们根本没有搬走。5月4日上午10点,黑桥艺术区的16位艺术家决定向崔各庄乡信访办上报近期情况。信访后不到30分钟园区开始停电。艺术家们当即拨打110,并通知了崔各庄乡的信访办。110在12点多赶到,警察对此事进行了笔录,至今却没有任何结果。5月7日,黑桥艺术区内开始强拆,至此艺术家们决定联合起来进行艺术维权,写出标语以表决心。崔各庄乡政府腾退搬迁指挥部一名工作人员称,拆迁赔偿只与房东协商,不面向第二承包商或租户,“如果房东不赔租户,可以考虑走法律途径。”该工作人员称,拆迁工作可能在一周内进行,但他不方便透露房东是否已签订拆迁赔偿合同。一名自称拆迁公司的工作人员说,公司受区政府委托拆迁艺术区一带,若艺术家到期未搬走“就把人请出来再拆”。
面对不断被拆除的艺术区,中央美院老师马璐表示,艺术是文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文化中心同时也是艺术创作中心。艺术家是艺术创作的主体。艺术创作需要工作的空间,艺术工作室是艺术创造必须的条件。没有艺术家,没有艺术创作的文化中心只是个空壳。最初,798利用厂房来做工作室,后来艺术市场也慢慢起来了,画廊多了起来,外地、国外艺术家都涌入北京。有了市场就有人来开发。这些不断涌现的艺术区都被乡政府视为拉动当地经济的一大产业。应该说艺术区是整个艺术生态发展的源头,否则画廊、拍卖这些艺术市场的环节就没有用了,因为必须要先有生产才行。
清华美院教授李象群也表示,那些新艺术区对艺术发展做出了一些新的尝试。这些艺术区真要拆了,肯定会对当代艺术产生影响。并且,这对北京未来艺术发展肯定是个打击。只有少部分人有钱能买别墅画画,而大多数只能在家里画些小画。一些外地的艺术家可能就走了。艺术家的工作室在没有法律保护的情况下,艺术家的流失是必然的。从2008年到2009年秋冬,政策的转向如此之快、之大,产生的后果让人震惊。原来是浓郁的艺术创作气息吸引着全国的艺术家,尽管工作室简陋,现在却是每天为工作空间发愁。
对于艺术区的建立,马璐认为政府能给艺术区的稳定发展一个保障,别过两天就拆。创意产业所依托的是创意文化,创意文化的主体是纯艺术,是艺术家。所以,北京应该留住艺术家,特别是高素质和有发展潜力的艺术家,避免优秀艺术家流失。我是迫切希望市政府提供廉租艺术工作室,最重要的是希望能够获得政策和法律的保护,让艺术家们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艺术创作环境,不再被赶来赶去。
2007年索家村艺术区被拆迁的时候,艾未未就写过一篇文章。违章建筑是中国社会发展的很重要的一环。中国的城市从来没有给建设城市的民工准备过住房,艺术家也一样是弱者,他们为了以最便宜的成本制作文化产品,住在城乡接合部。
他们之所以说这块地是违章建筑,实际是想要这块地。但是谁规划,怎么规划,从没有征求艺术家的建议。这是个灰色地带。强拆是为了高利润,低成本,说到底是暴力贪婪。社会公平让弱者活下去,这样才能保障社会运转的可能。现在艺术家被断水断电,暴力强拆,非常荒诞,超过了基本的道理和所有问题。现在老说创意产业,艺术家去了一个破村子,土地就值钱了。然后过两年又要拆,把你赶走,然后另外更偏远的地方又想建。大家都是把这个作为利益交换,而不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文化价值来看待。现在的艺术区发展利益很大,政府将地廉价出租给农民,农民又建房转租给艺术家,这样的城乡接合部如今已经成了地产商的香饽饽。但艺术家、艺术区的生存空间却没有法律保障,要拆就拆,要建设文化创意产业又从何谈起,简直就是釜底抽薪的行为。一方面,艺术家要抗争,一定要抗争,要求个说法;但是另一方面,要把它变成一种艺术创作的动力,社会问题也是一个艺术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