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融合”——时代催生的伪命题
其实,产生这一结果的根本原因在于,简单的中西对立语境下的“中西融合”,并不符合绘画在感官层面上演进变化的内在逻辑。就学理而言,绘画作为一种图像,实际上是人类视觉经验的修正史。图像的存在,是人类视觉经验的形式转化,如果借用西语词汇,这种转化的结果就是一种“视幻觉”。所谓“视幻觉”是指主体的人由视觉器官对客观物象产生的影像经意识加工而表达出的视觉形象。这种表达的最终结果与客观物象相比是具备主观性的,而非绝对真实。日本艺术史家中川作一的关于人类视知觉的实验结果,显现出这种主观改造性。对一个观察者而言,居于水平的和垂直的方向上的处于同等距离的物体,在视觉图像的呈现上有何区别?实验表明,人在垂直方向上对目标距离和大小变化的把握,要比水平方向上对目标距离和大小变化的把握难得多。相反,生活在树上的猿类,却能够区分出处于垂直的而非水平的目标距离和大小变化的细微差距。对此,中川作一指出:“对于同处在30米距离的物体,根据所在方向上的不同,我们感觉中所呈现的也不一样。这一事实与我们人类在其生活中的行为空间的扭曲相关,因而在我们的眼前展现的视觉空间,是有和物理空间不相同的质。也就是说,它是对应于我们真实生活的行为而构成的形式,这样一种结构化的结果又是在贯穿了整个人类生活史的发展过程中形成的。”[1]
该实验证明了人类的视觉感知并非客观化的,而是一种主观性的视觉经验。那么,由这种主观性经验延伸并表达出来的视觉图像更是如此——也即图像的产生源自一种主观化的经验,而影响这种图像呈现形式的因素正是这种视觉经验积累与调整的自身过程。对此,也可以这样理解:“视幻觉”的图像表现是一种历史性行为的结果,它源自最初的可能具有偶然性的某种视觉经验表现出的形式,如果我们称这种行为为“视幻觉”图像表现的原生态,那么此种原生态的图像形式便会成为此后画家内心预设的某种心理形式。他们在重新感知世界时,会运用此种心理形式应对他重新感知到的“视幻觉”,并且将这种应对过程中不符合旧形式的新的经验沉积并修正原有的心理形式,进而在新的呈现过程中将这种修正体现为新的图像表现因素。人类的图像史便在这种看似偶然的修正中演化为一部历史历时性的变迁过程。举例而言,《水村图》出现了一种偏重笔墨技术自身审美的视觉经验之后,元四家接受了这种经验母体,并根据自己接触到的其它不同的绘画图样、不同的自然面貌,对《水村图》留给他的视觉经验进行修正,结果则呈现为新的视觉表现经验。这种修正,完全是以一种画家感悟的方式进行,而不会预设某种既定的目标,因为《水村图》之外的各类视觉经验都可以成为修正《水村图》的有效元素,但却不是理性方向上必要元素。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当时出现西画经验,也就会和中国画中不同于《水村图》的任意图像经验一样,成为修正《水村图》的有效元素,但却并非必要。其结果,完全取决于画家自身的视觉敏感。但一旦我们将中西视作“二元对立”的两个体系,这种修正就自然背离了画家的感性原则,并会因为这种理论预设而遮蔽画家个体的视觉敏感,最终成为一种概念化、形式化、简单化的“中西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