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史写作中的方法论差异
如果说艺术作品、艺术思潮是艺术史写作必备的前提条件,那么“叙事方法”就是艺术史的内核。假如将贡布里希的“有多少艺术史家就有多少种艺术史”换一个角度理解,那就是有多少种叙事方法就会产生多少种艺术史的书写模式。在方法论的艺术史写作中,方法往往是最重要的,因为它决定了一位艺术史家以什么样的标准来选取并阐释艺术作品。另一方面,由于方法论的差异,同一件作品在不同的批评家、艺术史家的阐释中也会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以马奈的作品《奥林匹亚》为例,按照格林伯格形式主义——现代主义的理论来看,它是整个西方现代主义绘画的源头。因为格林伯格认为,现代主义绘画[1]最重要的本质就是回到作品的平面性、媒介性、纯粹性上,所以《奥林匹亚》自然成为了19世纪中期以来,西方现代绘画的起点。之所以《奥林匹亚》在格林伯格的阐释中具有如此重要的位置,就在于它契合了格氏所倡导的形式主义——现代主义的理论。一方面,按照格氏的理解,现代主义绘画至少应具有以下的前卫性:既要与古典的、学院的艺术创作拉开距离,也要背离流行文化,或者庸俗的大众文化,因此,现代主义绘画需要回归艺术本体,回到媒介本身。另一方面,为了保持现代主义艺术的活力和前卫性,格林伯格又提出了“自我批判”原则。格氏认为:“现代主义的本质就在于运用某一学科(discipline)的独特方法对这门学科本身提出批判,其目的不是去颠覆它,而是使这门学科在权限领域内处于更牢固的地位。”[2]
按照格林伯格的逻辑,马奈的《奥林匹亚》能成为现代主义的绘画,并不在于其作品的主题和内容,而关键是取决于作品自身的平面性,以及作品的形式表达。而方法论的差异就体现在:作品对现实生活的反映,以及作品的社会学意义就被排除在外了,或者说,完全被格林伯格漠视了,因为现代主义的“自我批判”,以及对语言纯粹性的要求并不需要对作品的主题进行考虑。然而,对于立足于社会史的艺术史家来说,格林伯格对《奥林匹亚》的阐释与艺术史上的定位是无法让人信服的,甚至是武断、粗暴的。按照T.J.克拉克的社会艺术史的方法,《奥林匹亚》呈现出的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譬如,在《1865年有关<奥林匹亚>各种论述的前言》一文中,克拉克就对《奥林匹亚》进行了深入的讨论:1、从外部对这件作品的评论来看,在当时60名批评家的文章中,只有四位艺术家倾向于欣赏这幅作品,而其他批评家对《奥林匹亚》的批评集中体现在作品的道德方面,他们认为这件作品传递了一种低级、庸俗,甚至粗俗而淫秽的审美趣味。2、从作品的内容和题材上看,克拉克认为,这件作品涉及到“裸体”、“妓女”、“女人”等性别问题。如果进一步的延伸,“奥林匹亚”可以被看作是一个来自市郊工人区的下层少女,一个来自公共卖淫业最底层的女人,因为从她的脸部和她那不那么盛气凌人的凝视中可以看出,她是郊区女郎,但她高贵的尊严的姿式,柔软纤细的披肩,珍贵值钱的拖鞋,却又显示出她作为名妓的风韵。[3]然而,从“奥林匹亚”向外凝视的眼光中,我们可以想象那个送花的客人或许是一个中产阶级,或者就是一个政府官员。因此,克拉克认为,要想对《奥林匹亚》进行深入的解读,就需要对巴黎1965年卖淫业的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