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散文的魅力
“有人形容中国地图像一只引颈高歌的大公鸡,江苏就处在公鸡凸出的那块胸脯上。”十五万字的《江苏读本》着意点染江苏的地域文化,笔法矫夭腾挪,活灵活现。“巍巍钟山也就四百四十八米,由东向西,仿佛一把宝剑劈向南京城,高高拱起的钟山就是刀把,然后那些断裂的一截截刀身,插在了泥土里,形成了一个个连绵不断的高地小山丘。它们其实都是钟山的余脉……”笔力熨贴跳脱,动静相宜。小说家散文特有的生动形象活色生香,惊人的事象捕捉能力,确让那些读惯了一本正经的“职业散文家”作品的读者大为惊奇,大感受用。
“陈旧人物”系列文本是叶兆言散文随笔中的精华所在。朝花夕拾,旧事重提,在这类文本中,无论何等了得的对象,叶氏皆能以平民视角出之,身手之佳,有如探骊取珠。总体看,叶兆言这类文字,似野史而非野史,似信史又多传奇,外被锦绣,内含翠羽,简约处一笔带过,丰富处不吝笔墨,文字功夫几臻炉火纯青。通过它们,叶兆言努力探讨现代知识者和文化人的人格、心灵与性情,力求还原历史人物,揭示人性弱点,藉以反思历史和现实,呼吁良好的人文生态。
叶兆言从个体视角出发,讲述近现代史上诸多文化人物和文化现象,注重第一手文献的运用,随性随心而又考证有据,笔下氤氲着沉静的士子气,弥散着温馨与苦涩。叶兆言写人记事,往往发人之所不发,言人之所讳言,从生活琐事中品味现代文化名流的独立人格与个性,呈现出厚实庄重之格局。因了叶兆言的特殊家世,这类掌故史迹由他口中道出,格外真切,也格外服人。
对于“老派人”的“古板”做法,叶兆言盛赞有加。1976年,享受部级待遇的八十二岁的叶圣陶,以耄耋之躯乘公交车往返四小时余,只为探望病中的朱自清遗孀。作者感慨:“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割脖子换脑袋,同生共死,这是友谊的一种过分夸大。友谊根本用不到走那样的极端。友谊有时候都是些婆婆妈妈的小事,简单,琐碎,平淡……”(《欲采萍花不自由》)学者王伯祥是叶圣陶的至交。“文革”中后期,八十岁的叶圣陶每周都挤公共汽车去看望八十多岁的王伯祥,谈天说地,言笑怡怡。“现在的人再也不会有这种闲情,不要说挤公共汽车,就算有小汽车,有专职司机,也白搭。”(《王伯祥》)纵横不羁的议论,格言警句式的话语,透出的言外之意,更为耐人品味。
叶兆言的文字,发端可能平平,结句往往有力。《白马湖之冬》写夏丏尊去世后,生前好友组成夏丏尊纪念金委员会,募集款项用于奖励教学成绩突出的中学国文教师。“可惜这个奖只发过一次,受奖者是姚韵漪女士,随着当时的通货膨胀,物价飞涨,钱根本就不值钱,奖金已失去意义而无法继续。”以沉郁笔力,表达对时局的感慨,传达出一种苍凉况味,大时代转型期的天崩地裂,民生劬劳,令人感叹不已。《吴宓》结尾写暮年吴宓在1978年被遣送回老家,住在他年老的妹妹那里,眼睛已经看不见,神志也一天天昏迷,他最后的声音只是渴了就喊饿了就叫:“给我水喝,我要吃饭,我是吴宓教授。”真正是英雄失路,万绪悲凉。《朱偰》写朱偰被打成“右派”前享受着高级知识分子体面而有尊严的生活,打成“右派”后过着狼狈不堪的日子。1968年7月,学究天人的朱偰因不堪受辱上吊自杀,他在遗书中写道:我没有罪!你们这样迫害我,将来历史会证明你们是错误的……这样的伤感,分明又裹挟着黄钟大吕的抗争之音,弥散开来,极其感染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