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祥和他的画
我说过,有关书画家的文章最难写,关键是你不会使用人家一套行话或术语。比方这样的字眼:其字是龙游蛇舞、水流云飞,深沉雄浑、力透纸背;其画则师承名门,而又师古不泥,取精用弘、自出机抒了等等的。你觉得这是一套行规行话,非这么写不说明问题,如同过去老中医开药方一定要用外人看不懂的专用字体一样。我勉为其难地写过几个书画家,也不是从专业或技术角度,而是以我惯常的方式。或许是惺惺相惜吧,我所写过的书画家大都出身清苦,经历坎坷,艺术成就很高,名声或名气却暂时还不够大;当然也是一律的质朴、敦厚,全是些看上去不怎么像艺术家的艺术家。
张永祥也是。
张永祥身高体壮、膀大腰圆,看上去非常有力量;说起话来却又面色谦恭,不善言辞,甚至有些羞涩与木讷,有时老长时间说不出一句点到要害的、一语道破的话来。你觉得这是一个既强壮又怯弱,既伤自尊又自卑的矛盾体,你同时也会隐约地感觉出生活对他的挤压与磨砺。一了解,还真是。永祥1950年出生在烟台市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里,父亲的早逝,生活的贫困,让他过早地步入充满磨难的人生之途。他敦厚而聪慧,孤独又敏感,这样的孩子可能不太容易于生活中找到玩伴儿,却很容易在大自然中找到知音。他很小便独自步行七八里地至南山搂草拾柴,他热爱小动物,一只小蝈蝈、小蜻蜓能吸引他关注半天;小学二年级时一次小小的绘画得奖,便使他产生了将来当个画家的理想。生活中确有一些贫穷的村里人,或者不那么富裕的工人和职员,有时倒是更迷恋文学或艺术,而那些吃得很好的一部分人却往往不知艺术为何物。他们只会在那里坐着或躺着看电视,并为某些俗不可耐的噱头逗得哈哈大笑。这再一次验证一个朴素的道理;文学、艺术总是与苦难、坎坷离得更近些。
一切知识、学问、技艺的获得,无非两个途径,一是读万卷书,二是行万里路。在很多书画家那里,他们热衷于研究引向成功的技法。技法无疑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却是灵性,而灵性总是蕴藏在山水之间。蕴藏在大自然的千变万化中。你勇于在它不同的时刻去亲近它,它不同的景象、甚至不同的色彩被你感受到了,捕捉到了,无比丰富的感觉在你心里积淀起来,让你获得阵阵冲动,于是你又感慨、又幻想,又孩子般的单纯与夸张,于是激情产生了。
我们还会发现,对大自然的向往、热爱会使一个人改变至关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心灵。他会满怀柔情地对待这个世界,会更加同情弱小,会悲天悯人。而这一切决定着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所以艺术家一个最重要的训练,便是懂得到大自然中去汲取、浸泡,自觉地做大自然的忠实歌者。
而灵性、激情、心灵这些东西,对一个艺术家多么重要,它是比多少书本知识都重要得多呀!永祥长期画工笔花鸟,他画得很慢、很温文尔雅,绝无半点匠气及工笔画最忌讳“艳、酸、俗、赖”,便是得益于他的灵性及激情,得益于和大自然的沟通及创造。看他的作画,你觉得他反应敏锐了,表情生动了,不再那么羞涩或木讷了,他与大地一起呼吸,脉搏一起跳动,他笔下的一草、一花、一只小动物,都有了滚烫的生命,都带着他的体温与笑容!
永祥最能打动我的还是他的质朴与沉静。我多次不无偏激地说过,真正的艺术常常是那些不像艺术家的艺术家们创造出来的,读张永祥,我厚意再一次地重复。一切艺术最后的竞争都是人格之争。而质朴、朴素、勤恳、沉静等等的字眼就与人格连在一起。没有了质朴,人格早晚得出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永祥会有大出息和大作为的。为些,我愿意对他的质朴与艺术给予双重的赞美!
(作者系着名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