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文化的敬畏之心令人敬畏
中华民族是个对文化有敬畏之心的民族,有文化的人敬畏文化,没文化的人也敬畏文化。
我的姥爷不识字,但认识“李玉福”这三个字,那是他的名字,在世的时生产队发口粮,他从花名册上要找到自己,就必须学会认识自己的名字,后来还刻了一枚手戳,这枚手戳是他一生中唯一表明他与文化搭边的标志。
可这都不影响他对文化的敬畏,我小时候发回来的考试卷子一般看过就扔,我的姥爷都要搜集起来,并嘱咐我:写过字的纸不可随意丢,文字与纸都是圣人发明的神物,乱扔就是亵渎神灵。姥爷不知道仓颉与蔡伦,但他知道孔圣人,圣人在百姓的心中大于皇权。
我的姥爷如此敬畏文化他不是个例外,早年在中国的乡村,最被人尊重的人不是行政官员与组织领导,而是那些乡绅。他们不是官员却有官威,他们平民可地位又在民之上。村中的大事小情他们都有话语权,村民在乡绅面前无不表现出尊敬甚至臣服,为什么?就是文化的力量,乡绅们大都见多识广,有博爱、有良知,在权贵不公的时候乡绅有点像西方的贵族,敢挺身而出,仗义执言。乡绅的这些优秀品质就是文化给予他们的,因为在儒家的文化观念中文化才有力量让人更有道德,文化才能让人修持得更完美更具有人格的魅力。
没文化的百姓这样,有文化、有权利的皇帝也是这样,人们一样敬畏文化。公元672年冬天,一篇由唐太宗亲自写序,有唐高宗撰记的《圣教序》准备刻石。唐太宗自己的书法就很好了,但他却不满意,让佛教弟子怀仁和尚一个个地从王羲之的遗墨中找出来,集成了《圣教序》的全文。
唐太宗对王羲之书法的酷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么一位睥睨百世的伟大君主按理说是不会有“臣服”心态的,可他临终对王羲之的字还是爱不释手,便把《兰亭序》与自己一同殉葬。唐太宗虽为皇帝,可他知道,万里江山可以易主,文化经典不可再造。没有对文化的敬畏,唐太宗就不会有此行为!
皇权对文化的谦逊到了这种地步,让人感动,更生敬畏。这事儿也只有能打造盛唐的唐太宗能做,因为他的书法好,他才知道谁的书法更好。一种艺术形式是有高点的,到了高点之后,不敢再攀登者才是智者,就像唐诗之后没人再写七言、七律。宋人聪明,他们敬畏唐诗,不再跨越唐诗的艺术之巅,而是把诗歌改成了长短句,这一改,峰回路转,否则就不会有宋词的传世。
如今有些官员,级别稍高一点儿,字稍好一点儿,就觉得自己那黑黢黢的字是墨宝了,也可以占领楼堂馆所,寺庙碑林了,只要有人奉承几句,送上润笔费就敢随意涂鸦。某些书法家协会为讨好权贵的实用价值,就送出去一顶顶“主席”“副主席”的帽子给高官,一些官员也不管这帽子大了几号都敢往头上扣。这样的人如果生在唐太宗时代,我估计就会被李世民了封笔,不再让他们亵渎笔墨。
古人对文化的敬畏程度用现代的话说是有点“文化至上论”了。刘勰在《文心雕龙》开篇就写道“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意思是说文化、文章、文采太重要了,它是与“天地”一起诞生的啊。
可当下的人们,看到一幅字画,一款文玩,第一判断都是“值多少钱”?过去被“政治的正确”打压扫荡,进而妖魔化;现在是被金钱任意驱使,日益庸俗化。两者虽不同,对文化的蔑视则是一样的。因此,现在人们干的许多事关文化的事,让旁观者看来最没文化,大约都是金钱在当家作主的缘故。
只有对人类文化有了敬畏之心,才能实现对文化的传承与发展,那些动辄革命、动辄打到,动辄批判的行为就是对文化的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