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恒:以瓷载道 文创人生
陈立恒(下文中简称陈):祖籍中国台湾,世界着名陶瓷产销集团“法蓝瓷”公司的创始人、董事长。上世纪90年代陈立恒为世界顶尖之礼品制造商海畅集团的董事长。他以建立华人的高端文化品牌为己任,2001年创立法蓝瓷公司,其产品迅速攻占世界各地百货精品橱窗,在全球建立了6000多个销售点,改变了百年来陶瓷产业由欧洲名窑独领风骚的历史,使法蓝瓷成为享誉国际的高端瓷器品牌。陈立恒还以“艺术生活化、生活艺术化”为理念,致力于推动中国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和提升,在文化界产生广泛影响。日前,记者在北京对陈先生进行了专访。
记者:从您的经历中,我看到,当初您在辅仁大学学习的是德国文学,后来做过一段音乐,最后才选择陶瓷作为自己的职业方向。陶瓷的科技性、技术性很强,这和您当初的知识储备是有很大距离的,您如何做出这种选择?
陈:关键的不是选择什么,而是选择后把它做好。一个人会因为好奇心,把一件事情做得比别人深。为什么着迷陶瓷?好奇。我发现,陶瓷变化多端,变化幅度很大,有很高的技术含量,但正因为这样,很多人愿意搞,所以陶瓷发展到今天。人类要是没有陶瓷,三餐碗筷就不容易清洗,就会藏污纳垢,健康状况就很糟糕。
当年自己的知识积累并没有浪费。没有德国文学,我就很难有德国人的扎实,德国人的严守纪律。德国人很重视手工艺,没有好的手工艺,就不可能有好的轻工业,就不可能有好的重工业。他们很重视手的力量,德国家庭主妇每天把家擦得很干净,尤其玻璃,如果不干净他们认为会带来霉运,所以家庭主妇每天起来,第一件事情不是擦地板,而是擦玻璃。
从音乐的体验中,我学到如何作曲,如何在安静中接受一个灵感,在灵感的启发下更深地和乐器接触。有灵感的时候,就是你的频率和乐器完全一样的时候,没有杂质的时候,音乐会让我们懂得调频。这是个感性美学经济的时代,只有对人文精神、对人性有足够理性精确的把握,才可以创造一种好的感性,引起别人的共鸣,这就是所谓的时尚。
记者:和很多企业家相比,无论是总结过去,还是判断未来,您都表现出一种哲学意义上的理论思考和反省的习惯,这样的思维习惯是如何培养起来的?
陈:这也许是某种天赋吧,但是确实得到了后天的磨练。我在辅仁大学的时候,拼命玩音乐,很多德文单词背得不熟,德文的文法又不是那么容易搞懂,老师一让作文,就很容易暴露这个缺点,所以我就想,用怎么样的方法可以避免这种弱点?就想到言简意赅,这有一点像下定义,比如你刚才问我时尚,我写几句话就把时尚讲完了,不必写一大堆。结果这个课堂,我得到很高的分数。很多老师抗议,怎么写了一两页的输给两三行的?我的老师说,会下定义的是天才。这对我是个鼓励。所以,我慢慢习惯,把长篇大论的事情用很简单的语言诠释得很到位。我的员工最多时接近10000人,我发现,只有用言简意赅的办法,才有可能把一天内需要做的决策做完。后来偶然看到一本书,美国领导学家华伦·班尼斯(Warren Bennis)的《新领袖主义》,他说:当领导的第一个要务就是会下定义,我一听就很高兴。(笑)所以,我觉得,用最简单的方式诠释复杂的食物,是一个思想家、哲学家应该具备的能力,企业家当然需要这种素质。
记者:哲学家冯友兰先生把人生分为四个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您是如何理解一个企业家做生意的境界问题?
陈:我做生意,很少谈挣多少钱,赢多少利润。我相信,千年之后,你要是挖到一个法蓝瓷,一个iPhone手机,你一定选择保存法蓝瓷,这个意思就是这个产品千年后还有价值。所以,一个商人,如果可以同时创造社会价值、文化价值和普世的人文价值,就会让人家尊敬和缅怀,这就把做人的价值和做生意的价值结合起来了。
商人只有成就他人,才能成就自己。你会发现,人类的需求是多元的,太多的商人只是觉得,你要不要杯子?人类需求很复杂的,很多女生买了法蓝瓷回去,老公说,我们家缺杯子吗?不是一个实用的杯子,而是一个美丽的杯子启发了生活的美好,你要一个新的美好的东西来丰富你的人生,让你的人生有一个新的起点,不是吗?佛教说:从业要无害,方为最吉祥。那个无害的心,也是心存善念的心,也是人类最终的最真的性情的表现,也是善意,这也是别人需要的。所以,人的骨子里是要真善美一体的,我们的基因里头,已经深深地植入这样的感受。
记者:中国文化走出去,一个重要的门槛就是产品中的中西元素的融合,法蓝瓷在这方面做得非常优秀。您在设计和制作中,如何把握东西方的文化特点的?
陈:一个器物,由形、色、质构成,东西方在这些方面很不一样。比如颜色,东方人是咖啡色的眼珠,西方人是蓝色的眼珠,所以东西方对色调的适应不一样。我们喜欢大红大绿,西方人觉得粉色更宜人。东西方有哪些共同点,哪些差异?这是商业机密。(笑)物体除了外在的特点,还应该有一个内涵。内涵就是一种生活哲学观。这就是以瓷载道。杯盘为什么不做成圆的而要做成蝴蝶的形象?我的内涵是要提醒你接近自然,自然中的两只蝴蝶,它们好像还挺恩爱,蝴蝶还可以代表变化、感情、禅味,你可以想象到很多。这个杯盘就变成一个故事的叙述者,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只是供放杯子的盘。这不是更高的一级了吗?内涵才是重要的,形、色、质这时就不是最重要的了。抓住最大的人性的共同性,把中华文化生活中对此问题的深刻体悟讲出来,再抓住形色设计中的共同点加以诠释,这个产品就能得到东西方的共同认可。
记者:在您讲述企业的历程和自己理念的时候,有一个核心词“精致”,这让我想起白先勇先生频繁用“精致”这个词描述昆曲,“精致”像是您的一个核心理念?
陈:陶和瓷不一样,从陶到瓷是一个进化的过程,是一个精致化的过程。陶是被污染的瓷,分子之间是分散的,手牵手的力量很弱,不是一家人;而瓷是千篇一律的,结构紧密。陶600度可以烧好,但是不能盛水,还容易藏垢纳污;而高科技的陶瓷甚至要烧到1600度,可以盛水,可以当涂料,可以当人工的关节,所以瓷到了另外一个境界。你就明白了什么叫精致,精致是不是带来了更大的价值。所以精致是人类在解决了温饱问题的时候,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对中国来说,温饱问题大部分解决了,要追求更高品质的生活,不再是马马虎虎,不再是差不多。精致讲专注,当我们给收音机调频,你明明想听98.1,调到98.2,差0.1,没事?这是另外一个台。(笑)这就是不精致的结果。所谓精英文化,就是在净值方面可以发挥带动作用的文化,树立一种标杆,一种梦想,大家开始去追求。人类的动机、动力就来了。只有精致,才能使得我们具有更高的境界和格局。
记者:沿着这样的理路,法蓝瓷在大陆的业务进展非常迅速,这说明大陆人追求精致化的愿望越来越强烈。这种“精致化”似乎可以理解为“艺术化”?
陈:温饱问题得到解决,大家就开始寻找更美好的生活。更美好的生活,就是做事要有品质,生活要有品位。品味怎么定义?生活艺术化就是品味。艺术又是什么?艺术就是创新。一个女生换一个发型,很美,为什么?创新。一个创新要达到以下的功能,这个创新就有意义了:一是能不能打动你的心;二是启发你的想象力;三是丰富你的人生;四是帮你表达别人不能表达的。进一步想,品位之后还有品格?就是一种道德追求,人格风范。这是三位一体的生活。西方的工业革命早,二三百年来,他们的文化不知不觉地超越了我们,我们到巴黎、到柏林,觉得到处是精致的艺术,就是这个原因。
但是,这些年大陆适应得蛮好。我再建言一点,就是大陆还需要更关注最基础的文化建设。每个人如果有很好的基础,就会产生很好的文化服务力,很好的文化服务力内化成熟后,可以和不同的创意结合。如果我跟陶瓷结合,就是法蓝瓷,你跟文学结合就可以创造很好的文学作品。所以大陆什么时候可以做到文化三品——品质、品味、品格,我认为会很快。但是还是要回到基本的地方。比如,现在每个小孩都会有梦想,我们要鼓励梦想,但是诗人济慈说:“梦想是责任的开始。”大家都可以做梦,但是要负责任,不可以害到别人。这需要通过不断修正达到“正果”。这个问题也是全世界的问题,就看哪个国家处理得好,才能有更大发展。商人是我们这一代的精英分子,在带动文化创造,假如商人不懂得文化创造,不懂得搞好自身的文化建设,将来的文化复兴,就只能是表象,而不是内在的。
记者:从您的言行能感受到,您对中国文化的自信心很足,期许也很高。今天,很多年轻人觉得中国处处不不如人,好不容易有点成就了,也是问题成堆,好像是假象。您的自信心何来?
陈:我的信心来源于中华文化五千年来的文明的接力。我们的经典史籍储藏得最好,这都是生活的结晶、历史的智慧啊,所以,我们很容易回溯老祖宗的成长过程,体味他们心智模式的一步步提升。我们很早就有文字,很快就有了造纸。当犹太人只能把摩西十诫刻在笨重的石头上的时候,中国人已经开始造纸了。中国还是第一个做印刷的,不用写,大量印刷就大量传递出去。唐代的时候,有22个异族生活在长安城向我们学习,我们多时尚?
早期中国外销的产品都非常贵重,为了得到普鲁士帝国腓特烈·威廉一世的127件中国瓷器,奥古斯都二世竟以600名全副武装的萨克森近卫骑兵去交换。最重要的是中国人天地人的观念,人和人的互动,像孔子的“仁”,孟子的“民为邦本”。中国元素,最成功的元素,不是龙的图腾,而是生活哲学观。所以,实际上5000年,我们只是在这二三百年落在后面。我们没有信心?信心十足。
重要的是我们要尊重老祖宗的文化资源,要研究如何去重新运用,用创意打造传统,使之迸发现代的魅力,把文化传统变现成文化资产。不要捧着金饭碗仰人鼻息,什么都往外看。我们的血脉、基因,是老祖宗一代代积累、进化来的,想把它切割掉?这是犯了大忌的,你的DNA怎么可以突然脱轨呢?西方现在有很大问题,华尔街金融危机就是,我们的历史智慧倒是可以帮助我们超越贪婪的唯利主义。只有从根出发,把优秀的资源衔接好,利用好,加以突破,加以超越,才能期待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