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平:生态健康了,批评才会发展
关于文艺批评的批评已然进行多年,可见它是一个很容易搞起批评的安全话题。现在讨论还在继续,说明文艺批评的现状仍然需要改善。文艺批评中的一部分是文学批评,我不了解其它方面,只能就文学批评状况谈点看法。
研讨会上为何“嘴下留情”
文学批评的方式有多种,研讨会评论和文章评论是常见的两种,但情况有所差别。
研讨会评论也有多种,我了解的主要是在北京召开的一些文学作品研讨会的情况。
我无法说,这些研讨会都是“只说好话”的会议。实际上,这些年来,研讨会也在发展和变化。
中国现在每年出版有2000多部长篇小说,能够拿到北京来研讨的作品,多数为作者方有自信,主办方认为比较好的作品,全年大概有几十部这样的作品开成了研讨会。开研讨会的目的主要有几点,第一,作者希望听到权威评论家的意见,帮助确定自己作品的价值;第二,作者和有关方面希望通过研讨扩大对作品的宣传;第三,出版方希望通过研讨产生促销效应。
据我观察,作者再自信,开会前也是忐忑不安的。有相当一部分作者,会议结束后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他们发现评论家对作品的评估低于他的自我评价(一般作者总是尽全力写作后,认为满意了,才拿出自己的作品)。
中国的研讨会,作者本人是出席的,不出席听不到发言,更难以感受会议的氛围。这种会上总是好话说得多,批评谈得少,但目前,就北京的范围而言,听不见批评的会议是相当少了。
这是因为,常参加研讨会的那些评论家都成了“腕儿”,他们不怕没人请,所以发言时已不屑于光说好话,光说好话也是有失身份的。每个人发言都有显示自己水平的动机和必要,要尽量谈出和别人不同的观点,凭了这个,作品的不足之处也大都显露出来。尽管批评的话总量可能不多,但每一句都会被作者牢牢记住,不至忘掉。一个会开下来,作者一般能够领悟到大家对作品的总体评价如何。也有的会上,批评意见竟然占了上风,使作者会后愤愤不平。还有的会上,批评家的意见分歧较大,有人说作品好得很,有人说差得很,当着作者的面大吵起来,这就属于个别现象了。总的来说,研讨会逐渐向“庙大欺客”的方向发展。不请这些大腕评论家行不行呢?总是请上一部分好,因为他们读过的作品多,能够当即比较,说出这部作品在当前创作中的地位。世上许多事情会慢慢走向平衡。
当然,如何使研讨会评论真正做到求真务实,畅所欲言,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评论家在会上总是倾向于“嘴下留情”,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待探索。
落在纸上为何“只说好话”
研讨会开完了,报道出来了,我们发现,报道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不管会上有没有批评,批评得重不重,报道上一律不反映。反映出的都是作品的长处,连一句“与会者也指出了作品中尚存在的不足”也没有。这样的报道见多了,就给人以评论“只说好话”的印象。
文章的评论也是如此,在会上讲讲缺点可以,落实到文字上,就慎之又慎了。不少评论家写文章时是一点不提作品缺憾的,于是形成“捧杀”的印象。
有次召开一个研讨会,会前主办者向作者声明,这个会是敞开批评的,作者欣然接受。会上,他听到一些肯定的意见,也听到很多批评意见,都能安之若素,而且认为收获很大。以后,报道见报了,有三分之一篇幅涉及作品的弱点,于是作者情绪波动强烈,表示了抗议。
这就是我们的文化氛围,在中国,落在纸上的东西是相当严重的,“文字狱”也往往由此而生。人们似乎绝不能接受纸上的批评、文字的批评。
也是一个文化习惯的问题,如果有一天大部分文章批评都能谈到作品的不足之处,作者们也会习惯的。这个习惯不是文学界单独生成的,如果整个社会都养成了自由批评、实话实说的风气,文学上大约也不会落后。
文学界应该带头,探讨如何改善文章批评的问题。这个问题不解决,很容易误导读者,读者读了你的文章,以为作品十全十美,买到书一看,大失所望,评论就倒了牌子。也很容易误导作者,作者读了你的评论,以为他写出了《红楼梦》,他就还会这么写下去。应该承认,在批评整体上,对创作整体是有误导的,提倡了什么样的作品,无原则地拔高了什么样作品的价值,无形中就指示了方向,容易使创作在整体水平上固步自封。
评价体系是一种批评生态
需要建立由职业批评、学院批评、媒体批评、读者批评共同建构的批评机制,发挥各自的优势,不使职业批评独揽话语权,也是改善批评体系的一种方式。不能迷信职业评论家,他们当中也有理论强而艺术感觉不行的人;也不能迷信读者,读者有时仅仅重视可读性而不熟悉专业标准。评价体系是一种批评生态,生态健康了,批评才会发展。
最重要的,还是需要建立一种具有足够权威性和公信力的评价机构,这种机构应该是独立和客观的,由专门的文化基金提供支持,在专门的评论园地发布评价信息。譬如,每年发布最好的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或散文是哪几种,大家去看了,果真如此,便相信了这个传说。当这个机构站稳脚跟,并发挥以一当十的影响时,文学评论才开始彻底扭转被动局面。当然,做到这些也不会一蹴而就。
最好的作品只是相对其它作品而言,如果最好的作品挑选出来还不能令大家满意,就不属于评价体系的问题了,要从创作方面寻找原因。
评奖是评论的继续和最集中的体现,搞好评奖,也要首先维护奖项的权威性和公信力,努力做到公开、公平、公正。现在茅盾文学奖开始采取实名制,也是改善评论的一种努力,不管最终评出的作品是否是令人满意的,只要是相对其它参评作品是最好的,就可以视为评论和评奖的成功。
(作者系中国作协创研室主任、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