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张大复《梅花草堂集》“木之有瘿,石之有鸲鹆眼,皆病也。然二物者,卒以见贵于世,非世人之贵病也。病则奇,奇则至,至则传。天随生而言,木病而怪,不怪不能传其形,文病而后奇,不奇不能骇于俗。”
我想,这篇文章写出来是否有些怪,或曰病障或曰痛,痛则在心里。在对澄泥古砚抢救保护过程中,我深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因为我爱它,乡土的“朴与俗”,体现着一种素洁的美,追寻着生活化的艺术。它扎根于民间,片土炎炎,养育着一代代华夏儿女文化之源,澄泥砚是伟大的,这就更加奠定了我对它的追求,一直至绛州澄泥古砚考。
对于澄泥砚的研究每向前跨出一步都是艰难的,这不是纸上论道,而是要静下心来不为外物所扰,一则认真研究,二则静心修书。有些事需要专人去做的,一个公众人物或对后世有影响的人物,时人和后人对他们的眼光是相对的,这种眼光不仅着眼于他们的成就,而且包括其琐碎的生活细节。
宋代李之彦《砚谱》曾记载:“黄河澄泥,唐人品砚以为第一,今人罕用。”此后澄泥砚直至明清。清人高凤翰的《砚史》、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砚谱》、谢慎修的《谢氏砚考》,特别是清内府编绘的《西清砚谱》中都大量收录有澄泥砚,足见历代古人对它的厚爱。
澄泥砚始于汉,盛于唐宋,产地莫衷一是,有河南虢州说,山西绛州说,山东青州说,但都没离江河太远。
因我在山西省侯马工作至今,对绛州古澄泥砚研究整理偏重一些,删繁就简,待误。
民国十七年修订的《新绛县志》中记载“按绛州出澄泥砚,《山西通志》及《绛州旧志》均记载之,可知澄泥砚确为绛州所出,唯在今日,无制之者,盖其法早已传矣。”
台湾魏美月观点,《澄泥砚》专著载“澄泥砚另有制法,其地道制法因系秘方,到宋代已失传大半,至于以后制法类似陶砚制法,原非唐法矣。”
“唐法已失法”这一观点是错误的,只有在扎实的实践收藏中才能见证唯一真理,所以我提出反对。
宋代科技发展是个高峰领域,势必影响到手工制作上的精益求精,而且对元文化的发展直到了铺垫的作用。从我个人收藏的唐、宋、元、明、清古澄泥砚实物观察来看,澄泥古砚生产技艺是不断在追求中发展,工艺愈趋于进步,及至明清依然生产澄泥砚。
从地域上来研究,明清时期在今侯马市境内曲沃县就设了汾隰、虒祁(亭)、新田三个乡和侯马镇。洪武八年(1735年)在侯马设立了侯马驿和侯马递运所,侯马急运铺。镇南的通济桥、镇北的汾河湾构成侯马“南来北往商夏地,千夫百货旱码头”的商业之地,是临汾盆地及运城盆地交通的必经要道,延续至清,是秦、晋、豫经济大三角,来往朝臣要在此换车侯马得名。唐时称驿道即绛汾大道,长7.5公里,宽4米,后撤金台驿,改称侯马驿。
绛州春秋时属晋,控带关河,翼属汾晋,久为三晋名城。北魏太武帝始光四年(427年)设州,北周武帝2年(560年)称绛州,设绛州总管府,辖绛潞、盖、建、泽、韩、晋、吕浍、泰、沁、蒲、虞、邵15州。
唐代武德元年设置绛州总管府,管辖15州,绛州成为六大雄城之一。
山西省新绛县古称绛州,地处山西省南部运城市(古河东)北端,汾河与黄河汇合处,境内汾水纵贯,气候温润土地肥沃,物产富庶。这里古为交通要冲,是古代沟通秦、晋、陇、冀、豫诸地的交通要道,一直是著名的水旱码头。春秋时期的秦晋“泛舟之役”,就发生在此地。在以木船、骡马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这条天然古道不仅为绛州工商业产品的生产和流通提供了优越条件。而且也为促进民间文化艺术的交流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远在唐代铸钱业中就有天下铸炉九十九,绛州占有三十的说法,古有“七十二行城”之说。州治的形成,除具备优越的地理环境外,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各方面均产生聚合力,是其重要因素,这也是澄泥砚在唐代雄盛原因之一。
唐代澄泥造型古朴,体积硕大,我收藏一方辟雍砚,直径 ,高 ,清人称之为“文海”,见证区别箕型的唯一例证。
虢州澄泥砚,产于西周虢国属地,今河南三门峡市,据《陕州志》记载:“虢州澄泥砚,唐宋皆贡,泽若美玉,击若钟磬,坚而不燥,抚之如童肤,贮量不耗,积墨不腐“。清乾隆皇帝赞其“抚如石,呵生津”,视为国宝,1914年曾参展于国际巴拿马博览会,倍受赞誉。
虢州范围据上海辞书出版社最新出版的《辞海》解释:“虢州,隋朝开皇三年置,唐贞观中移冶弘农,辖境相当于现今河南西部,灵宝市栾川以西,伏牛山以北地。元朝至元八年(1271年)废入陕州,产澄泥,唐时以为第一。古代虢州所辖区域正是今天三门峡市辖区。虢—绛州可通过山西侯马—夏县(途经中条山脉)—平陆县茅津渡即至三门峡。这是一条旱路。水路则通过侯马浍河—绛州汾河湾—黄河—三门峡。
靠近侯马还有古泽州(今山西省晋城市),绛州经侯马过翼城县至沁水县即达泽州。
泽州地处太行山南端,是山西通向中原的重要门户,史称“河东屏翰”、“翼南雄镇”。隋开皇三年改建州为泽州,时境内为丹川县。唐武德三年(620年)晋城县,后数易其名,或称晋城或丹川。全县境内河流纵横,重要河流为沁河和丹河两大流域,与侯马浍河一并流入汾河,至绛州入黄河达虢州,我想这是一条澄泥产地关联说的水路。
宋代泽州澄泥砚名声鹊起,独领风骚。以刘义叟和吕道人为代表制作的泽州澄泥砚,当时享有很高声誉,创造了我国砚文化的辉煌。从史书上记载可以看出,两人制作的砚台都有“坚至如石、玉色金声、手能生晕、墨发如歙”的特点。世人统称为“泽州澄泥砚“。吕道人制作砚台的别色入泥,其首有“吕”。由于刘义叟为朝中要员,所制存世极少。欧阳文公云“刘义叟如唐法造澄泥砚,绝佳,余得其二,一赠原父,一置中书阁。”其中在《砚笺》《砚小史》等古代砚书中都提及刘义叟制砚。
“虢绛泽”之说从地域已讲作概述,我个人认为唐宋应以虢为第一,明清则应以绛为先。
近代启蒙思想家龚自珍在《四先生功令文序》中透露出这样的思想:玩赏器物可以练就一双透过器物看朝代盛衰,人心静躁的眼睛。我们见到内外完好的器物,一定是民生闲暇时代的精品,其余则掺杂着酸甜苦辣杂陈的五味瓶,透视着遭逢战乱 坎坷的曲折和悲壮史。
澄泥砚发展到清中期,绛州澄泥砚的制作几乎没有成功的佳作。乾隆皇帝在1775年曾命绛州知府在汾河湾取泥,打包运送到京城,命造办处找苏杭工匠烧制,制作绛州澄泥砚历时10年之久。至今故宫库房内还保存完整的汾河之泥,之后民间不断有很小规模的制作,但均无精品,令乾隆皇帝不得释然开怀。
元代“平阳府”用砚我收藏研究,及至证明澄泥砚在当地是极为实用的办公之物,并无造作华美取端歙哗众之宠。
绛州澄泥砚在中国历史上享有极高盛誉,但遗憾的是历史文献并没有留下一个具体绛州人的姓名,没有一个完整的传承谱系,只有“绛人善制澄泥砚”等群体传承的记载。
“离尘垢,伴文人腹中书满园上龙门”我们试图通过古砚寻求与古代圣贤建立跨越历史时空的心灵对话,是将哲学的智慧和美学的智慧相互沟通,它需要广博精深的学养,深厚的人生阅历与生命的体验,超脱现实功利的诗意情怀,去揣味古圣贤哲那颗孤独的心,这种体悟是深彻的。
“丰泽园”是康熙皇帝开垦的一片御瓜圃,间暇农耕稼穑之地。乾隆在《御制丰泽园记》中深深悟出了康熙良苦用心。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对澄泥满意答复的历史原因,应是缺乏民间乡土气息,民俗风貌不足之所在。
“西苑(即中海、南海、北海统称),皆元明旧址,惟康熙年间新建之所……园内殿宇制定惟朴,不尚华丽,闻之老监云:皇祖几余暇于此劝课农桑,或亲御耒梠,……瀛台之建于明,飞阁丹楼,辉煌金碧,较之北园固为美观,而极土木之功,无益于国计民生,识者鄙之……。”
应当讲人的历史是无法还原的,任何一件古砚雕刻都无法还原主人的历史风貌,只能是最大限度地靠近或揣味而已。不断阐释澄泥古砚的忧思,还原一种历史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强调其历史的连续性。绛州澄泥砚在历史特定区域内连接“虢、绛”之说起到了进步作用。至于优劣无从考据。而揭示澄泥砚朴与质的美,弘扬民族文化的根,这才是我个人对澄泥砚研究的思想所在,而非拜物情结。澄泥古砚应当做为一种普世生存的精神和人生价值的理念,继续渗入到国人的日常细胞和脊髓中去,而不应成为淡漠世器的文化掩体。
“知世如梦无所求,无所求心普空寂,轻寒不耐梦初醒,四十年间一碗菜。”之所以这样定文章的基调,也是发自肺腑之声。由二十年前的懵懂青年进而步入人生的中年,其间由收藏抢救保护澄泥古砚到学术上的专攻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尺泽虽小,但它是我心灵里流出的颤音,艺无止境,却充满了希望,这就是我对澄泥古砚不懈的追求——心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