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籍修复与时间赛跑:入行难收入低 工作不讨喜
中华文明的厚重和绵延,从我国藏量丰富的典籍中可见一斑。但是,岁月的侵蚀让这座文明长城变得脆弱。据不完全统计,我国的公共图书馆、博物馆、大中专院校的图书馆共收藏古籍4000余万册,其中千万余册损毁和自然老化非常严重,亟待保护。一个更加严峻的事实是,与待修复的古籍相比,修复师却少得可怜,如果一本本去修补破损古籍,需要数百年时间。然而,古籍等不起。古籍修复,如何摆脱势单力薄的现状,如何吸引更多的人投身其中,如何让文明的记忆依然可以触摸?我们在努力寻找答案。
夜幕落下,北京的深秋已有几分凉意。国企员工万伟下班后乘坐2小时的公交车来到国家图书馆,旁听古籍鉴定与修复的课程。没有相关专业背景,不在乎学分和证书,凭的就是一腔热情和兴趣。在这一期首都联合职工大学国家图书馆分校的古籍鉴定与修复班里,万伟有20多位同学。虽然素不相识,但大家都对古籍修复有着浓厚的兴趣,很多人打算把古籍修复当作毕生的事业来经营,做一名修补时光的文化使者。
3年来,首都联合职工大学国家图书馆分校,通过着力培养古籍鉴定与修复专业的学生,将古籍修复这项不为人熟知的技艺推向公众。究竟什么样的人能够成为古籍修复师?这一职业的前景又在哪里?国图培训中心的一间教室里,非遗传承人、古籍修复专家杜伟生正在向同学们讲授修复技术课。教室里摆放着5张长方桌,宣纸、糨糊、小刀、尺子和用牛皮纸包装的砖头是案头工具,这堂课主讲古书装订方法之一的“包背装”,算是一堂入门课。杜老师坐在桌前,熟练地一揭、一抹、一压,一本干净齐整的书便被装订了起来。学生们围在身边,一边看,一边练习,一边请教,单单是“和糨糊”就有诸多料想不到的技巧。有近40年从业经验的杜老师,当年就是这样从师傅那里“手把手”地学习修复技术,如今他在国家图书馆古籍修复班已经培养了三届近百位学生。“古籍修复尤其强调动手能力,我当年跟着师傅是一对一学习,现在我们先教授基础理论,再口传身授教学,主张理论学习和实践学习相统一。”在杜老师看来,一名合格的古籍修复师必须具备多项知识,有关纸张、印刷、版本的知识要通晓,甚至美术和装裱也是基本技能。
从事20多年书画装裱的非遗传承人张平告诉记者,修复一本书,一般要分“六步走”:最先一步,通过文字描述和影像记录为古籍制作档案;接着,根据古籍的破损情况确定修复方案;然后将书分解开来,根据原书的纸张规格,找到从纸质、颜色到装订线都相同或相近的修补材料;随后动手修复,一般采取“去酸”、“反铅”等技法,全程需要影像记录;最后两步,则是压平和复原。“就像医生问诊做手术一样,六个步骤同等重要。如果修补方案不科学、修补技法不得当,都会对文献造成二次破坏。”张平说。
国家图书馆自2008年开设古籍鉴定与修复专业,国图副馆长、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副主任张志清,国图古籍馆副馆长陈红彦以及杜伟生、张平等专家,分别讲授了古代汉语、古籍版本鉴定、古籍修复、书画装裱、书法篆刻、中国文化史等12门课程。学员在校期间还被推荐到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第一历史档案馆、古籍修复公司等单位实习。据介绍,首届50名学员已于今年夏天毕业,大部分人由此迈入古籍修复行业,有的进入图书馆、博物馆等公藏单位,有的则在私人收藏、拍卖公司等民间机构学以致用。
一份2006年国家图书馆初步统计测算的报告显示,全国现存古籍大约3000万册,破损古籍约1000万册,当时全国从事古籍修复工作的技术人员还不足100人,而在这些技术人员当中,40—50岁的占到了绝大多数,只有不到1/6为40岁以下。即便到了今天,要完成全部修复工作仍需数百年,且前提是古籍不再继续破坏。以国家图书馆为例,据介绍,当时全馆古籍修复人员只有10余名,其中1/4的人员为50—60岁,1/4为40—50岁,其余的为40岁以下。而在国家图书馆馆藏的善本古籍、金石拓片、敦煌遗书等260多万册的古籍特藏中,需要“动”一下的将近有200万册,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而近几年的普查结果显示,现存古籍数量远比测算的数字要大,其破损数量也多一些。古籍纸质文献的脆弱性,加上环境的污染,许多古籍善本文献正在加速酸化和脆化,更大量的破损古籍需要更多的专业技术人员去“拯救”。
古籍修复行业本身的性质和要求决定了“成材率”偏低,用张平的话来说,就是“十个人里也难寻一个优才”;再加上,如同中医医术一样,古籍修复是一门需要时间和实践磨砺的技艺,年轻后备人才的匮乏实在令人担忧。“实际上,我们是在做一项跟时间赛跑的工作。”国图培训中心负责人闫征说。从古籍修复班开设以来,就一直参与招生工作的他近来颇感困惑:一方面,古籍修复技术性强,尽管入门难,却是一种可以“终身从事的技艺”;另一方面,随着文化保护观念和文化产业的盛行,民间收藏热情的日渐高涨,古籍修复的市场需求正持续走热,然而,理应获得公众青睐的古籍修复培训却并未获得普遍的认可。现在已经难寻三年前刚开班时,招生几十人却有千人咨询报名的盛况,生源下降是个令人担忧的状况。“这里面也许存在招生宣传的问题,但更多的是反映了人们对这个行业的态度。”闫征感到,现在大多数人都怀抱急功近利的目的去工作,而古籍修复要求必须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坐得了冷板凳,“除非真的是兴趣所在,不然谁会选择这个冷门的职业?”
既然古籍修复是一项朝阳产业,古籍修复已有专门的培训机构,为何青睐和加入的青年人群大大少于其他行业呢?“当前公藏单位的用人制度,大概是阻拦青年人才入行的第一道槛。”据业内人士介绍,现在集中收藏古籍善本的图书馆、博物馆等公藏单位,一般以本科及以上为招收人才的学历标准。而现在古籍修复专业的学历层次,除了南京金陵学院刚刚升格为“五年一贯制”之外,包括国家图书馆在内绝大部分都是大专层次。修复专业的大专学历,显然不符合公藏单位招聘要求的大学本科及以上的“硬标准”。对于修复人才的引进,公藏单位是否可以考虑采取灵活的用人制度呢?这也许是一个破解的方法。
目前,很多毕业生受制于学历层次,只好涌向民营修复公司等社会机构,而因为人力有限,部分公藏单位的古籍也只好委托社会机构予以修复,整个行业呈现市场化、社会化的走势。“这里有个当务之急的问题,便是修复标准如何统一、修复职业资格如何认证?”杜老师说,技术不统一、材料不统一、观念不统一,这样修复出来的古籍五花八门,非但没有起到保护,甚至可能成为“二次破坏”。据介绍,现在国家正着手开展文献修复师的职业资格认证。尽快建立起古籍修复人员认证和资格准入制度,这成为第二道槛。第三道也是最重要的门槛,便是当前社会对于古籍修复行业的认可度尚低。认可度高不高,从业人员和行业收入是两个重要的标志。上世纪90年代,杜老师曾在大英博物馆与外国同行一起修复整理敦煌遗书。他发现,国外从事古籍修复的高学历人才居多,当时与他一起共事的四人当中就有一名艺术学博士。而即使现在,“国内很多人还将古籍修复视作一种工匠手艺”。杜老师还发现,国外修复行业的平均收入水平居于全社会的中等偏上,大致等同于大学教授。相比之下,国内古籍修复行业的平均收入实在“微薄”。张平告诉记者,目前公藏单位委托社会机构的修复价格大概在每页2—15元之间,价格的高低依照破损程度而定。以每页15元计算,修复一本80页的书只能获取1200元,其中还包括材料费,而修复时间则要将近一周。“如果普遍收入过低,势必会限制整个行业的发展。只有让修复行业的收入实现合理归位,才能从根本上理顺供求矛盾。”张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