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画教学弃素描不明智 对景写生当创作是傻瓜
“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国画教学不重视素描。这种做法不但非明智之举,而且后患无穷,因为素描是科学的,不能不研究,更不能舍弃——不学素描,中国画形的问题永远解决不了。素描对国画创作来说永远不会过时!”针对本报日前讨论的徐悲鸿素描加笔墨教学体系是否已过时问题,广州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岭南画派代表人物陈金章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是愤慨地说。年近八十的陈金章早年师从高剑父、黎雄才等名师。经过多年苦苦探索,陈金章不仅开创了“形神兼备 雅俗共赏”的“陈氏山水”,而且还培养了一批如苏伯均、陈新华、周彦生、张治安、李劲堃等艺术名家,对美术教育颇有心得。谈及国画的写生时,陈金章强调:对景写生是理性认识客观的过程,而不是创作。如把写生当成创作,那么这个画家就是傻瓜。
画家没文化作品难做到形神兼备
记者:“形神兼备 雅俗共赏”不仅是岭南画派的艺术理想,也是诸多执着于绘画艺术的艺术家穷其一生追求的目标。经过多年探索,您今天已把岭南画派的艺术理想变成了现实,请谈一下心得。
陈金章:“形神兼备 雅俗共赏”的基础是对景写生,而对景写生又是在严格尊重客观的前提下进行的。画家仔细观察生活、认识生活、理解生活后,把分析、探索的对象进行提升,然后通过笔墨真正变成自己的创作素材。
在写生过程中,素描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因为它解决了客观对象准确的造型问题。需要强调的是:写生不是创作目的,而是理性认识对象、积累创作素材的过程。如果把写生当成创作,那这个写生者就是傻瓜。通过写生,画家“吃透”了客观对象,解决了“形”的问题。接下来的“神”就要考画家的修养了。我认为山水画不仅是画情感,更是画修养:没有文化,缺少修养,你想“神”都“神”不起来。因此,我非常赞同刘斯奋先生提倡的画家读书,他本人就是沾了有文化的光——这可从他的文人画里找到答案。
素描对国画创作而言永不会过时
记者:提到素描,我想起了与广东美协副主席方土等探讨的“素描加笔墨的教学模式”是否已过时的问题。作为资深教育家,您认为这种模式还适应当下的艺术创作吗?
陈金章:可以这样说:徐悲鸿的教育模式为中国画输入了新的血液,让其更加科学、成熟。为什么这样说呢?临摹古画时,我们常有这样的感觉:尽管古人很了不起,但抛开笔墨精神,不管是山水画还是人物画,都存在程式化问题,老觉着不太自然。而徐悲鸿的教育体系则让我们走出了困惑,原因是他用科学的方法剖析客观事物的形体,从而让我们对客观事物认识得更透彻,表现得更到位——如果没有扎实的造型基础,山水画家就不能全面洞察地形地貌,把石山画成土山就是常事儿了;人物画家就不能客观、科学地了解人体结构,更不可能像杨之光教授那样“画谁像谁”(这样的人物画家现已是凤毛麟角了)。也是这个原因,国画大家黄胄当年送女儿来广州美术学院学习时说:对素描认识的不深制约了我的人物画提高,否则我会画得更好。因此,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现在国画教学不重视素描。这种做法不但非明智之举,而且后患无穷,因为素描是科学的,不能不研究,更不能舍弃——不学素描,中国画形的问题永远解决不了。素描对国画创作来说永远不会过时!
记者:徐悲鸿教学体系的要点是造型是基础的基础,对造型的训练一定要严格、扎实,于是不少攻击徐悲鸿的人把“火力”集中在这一点上,“罪名”是这种体系培养出来的学生“千人一面,缺少创作能力”等,是这样的吗?
陈金章:我是徐悲鸿体系的受益者,没有扎实、严格的造型能力,就不可能有我今天的山水画。你提到的“千人一面”等问题现在确实存在,但不能把罪名按在徐悲鸿头上,因为造型只是创作的基础,就像杂技艺术的“腰腿跟斗顶”一样是基本功。学生的天赋不同,悟性各异,创作能力自然有强有弱:聪明的学生能把模特画活,愚蠢的学生则把模特画成木头。至于作品“千人一面”的原因,我认为是教育方法的问题,与徐悲鸿教学体系无关。肩负着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千万不要让学生感觉他(她)的作品就是艺术的最高点,这样会给学生戴上“紧箍咒”,导致盲从。高剑父先生只让学生临摹古画,黎雄才先生也从不让我临摹他的画。另外,在基础打扎实的情况下,教师要指导学生学会理解生活、观察生活、理性地把握客观事物,而不要在简单的技法上大做文章,要让他们慢慢摸索,独立思考,寻找适合自己的技法。
洋为中用要看菜吃饭需笔墨精神
记者:现在还存在一个不正常的现象,就是有些画家的作品既不像中国画,也不像西洋画,简单说就是“不中不西,两头不到位”。有人认为这也是徐悲鸿教育体系造成的。
陈金章:“不中不西,两头不到位”的确是大问题。有了素描的基础后,有些学生就按照“黑白灰”的关系处理山水画了,这是大忌啊!因为中国画毕竟不是西洋画,其核心是笔墨精神。我们提倡“洋为中用”,但要“看菜吃饭,量体裁衣”,“洋东西”能用则用,不能用则不能硬拼。这就要求学生学习素描时头脑必须清楚:关键是学习其结构,千万不要被“黑白灰”限制住。吸收外来营养后,则要通过笔线表达“骨”的力量,用墨来表达“肉”的重量,让作品既有骨头又有肌肉;同时,要学会用笔,而解决用笔的最好办法是教师在课堂上现场示范,这样直截了当,一目了然。
关于用笔,内涵很丰富,不是一两句话能讲透的。我简单说一下自己的教学心得:力度是用笔的要领。运笔时要不快不慢:太快则利,墨吃不到纸里;太慢则呆,难以展示艺术的灵感。唯有不快不慢地展示笔力才能出现“如屋漏痕”、“如锥划沙”、“如虫蚀木”等艺术效果。现在不少国画家不会写字,甚至不会用印章,这些弱点都是致命的。我建议从事国画创作的人要笔不离手,常写常画,多学习传统文化,发扬李可染先生“打进去,打出来”的苦学精神。
新时代的山水“画匠”
在这个物欲横流、追名逐利的浮躁时代,读陈金章的山水画,宛如迎面吹来一股清凉的柔风,喧嚣散尽,惬意徐来;又如泠泠甘泉注入心田,刷去躁动,带来恬静。按理说,这样的作品出现在当今画坛似乎有些不合时宜,然却真真实实的存在——“苦把流光换画禅,功夫深处渐天然”是大匠白石抒发自己艺术心得的妙语,我想用在陈金章这位新时代的“画匠”身上也不为过,因为无论是教学还是从写生到创作,陈金章都是以“坐禅”的心态来对待艺术,创作着别具一格的“陈氏山水”。文化的多元带来了思想的更新与解放,于是标新立异、个性狂欢等在艺术舞台上担纲唱起戏来,穷力张扬,可谓能事毕举。然而,陈金章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他接过岭南画派这杆大旗后,辗转写生,潜心创作、教学,孤单却不寂寞。从舞象之年(陈氏18岁考入广州市立艺术专科学校,师从高剑父、黎雄才、关山月)到杖朝之年,作为岭南画派的承前启后者,陈金章一路走来,走得那么踏实,那么稳健。不容易!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这个“必先利其器”对陈金章而言就是“对景写生”。半个多世纪以来,陈金章“转战”南北,风餐露宿,足迹遍及祖国的大好河山,把能感动自己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瀑布小溪等自然景象经过精心提炼后,用毛笔锤炼成数千幅写生稿。师造化而后得心源。有了这些写生稿,陈金章才能安坐小楼成一统,胸有成竹地创作出那一幅幅至精至美的画作。
陈金章推崇宋元山水,强调皴、擦、渲染等技法,更注重精神,如北宋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影响他至今。同时,黎雄才的“黎家山水”也给了他充足的营养。另外,过硬的素描功夫让陈金章对传统山水画有了新的理解,而十七世纪荷兰伟大油画家伦勃朗通过光、色、笔触、肌理等的运用,营造出的气韵生动、层次丰富且极具张力的艺术效果也深深地打动了画家。在“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等艺术主张的指引下,陈金章吸收、消化了古今中外的艺术营养,并巧妙地应用于自己的山水画创作中,经“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诗经·卫风·浜奥》)、千锤百炼后,形成了洋溢着画家本人温文儒雅风格的“陈氏山水”:画作多为“开门见大山”,气势逼人,但雄峻而不失细腻,柔美而不失刚毅,氤氲而不失真实,蕴藏着中庸之美,让人感觉不仅可望,而且可游、可居,真正做到了“形神兼备,雅俗共赏”。
从传统国画中杀出一条血路的艺术大师黄宾虹晚年曾感慨地说:“石涛曾说‘搜尽奇峰打草稿’,此最要紧。进而就得多打草图,否则奇峰亦不能出来。懂得搜奇峰是懂得妙理,多打草图是能用苦功;妙理、苦功相结合,画乃大成。”陈金章的写生、创作过程,不正是“妙理、苦功相结合,画乃大成”的诠释吗?几年前,一位岭南的中年画家告诉我:他最想做的是“画匠”而不是画家。当时我感到好笑,原因是他口是心非,亵渎了“画匠”这一神圣的称谓:自己真正追求的是市场中的“匠”——卖画时“匠”心独运,与陈金章的这种执着虔诚的“匠”完全是两码事儿。可见,陈金章承传的“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苦学派精神,正有意无意地影响着当下那些“运筹帷幄之中”、喝着咖啡苦思冥想地寻求所谓自己绘画风格的画家,这些人或许明白:艺海泛舟,本无捷径可走,如一门心思幻想着投机取巧,那么等小聪明散尽后,便只有充耳的艺术丧钟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