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铜佛像的不解之缘
四臂观音菩萨 清康熙 李巍藏
李巍
我不是佛教徒,但在心灵深处从小就埋下了虔诚敬佛的种子。我的外祖母笃信佛教,家中设有佛堂供奉菩萨。早晚一炉香,晨昏三叩首,是老人每日必做的功课。母亲去世后,不到周岁的我由外祖母收养。随着年龄增长,在外祖母烧香拜佛的潜移默化中,我逐渐消除了失去母亲的精神孤独,也知道了佛家普度众生、大慈大悲的浅显道理。七八岁时,外祖母又专门带我去河南洛阳的白马寺等寺庙烧香拜佛。这些烙印成了我后来收藏及保护佛像的潜意识和原动力。
上世纪60年代后期,我们的民族和国家还处在文化劫难之中,看到一些寺庙和佛像在“破四旧”中被损毁,我心中有说不出来的难过。1972年冬,我到青海出差,在一户老百姓家中借住。天灾人祸让这户人家的日子十分贫困,六七岁的小男孩在零下20多度的寒冬季节衣不遮体。我不忍心孩子受冻,便把自己携带的毛背心和袜子送给孩子穿。后来我辞别这家人时,孩子的汉族父亲和藏族母亲在连声道谢中,给我提兜里塞了一个小包,我不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再三不肯收下。孩子的父亲见我拒收,便悄悄对我说:“请收下吧,好人!佛祖会保佑你的。”听到“佛祖”二字,我心里一怔,连忙收好纸包告辞。返回西宁途中,我到背人处打开小包一看,原来是一尊鎏金铜佛,在惊喜交集中,我把这尊小佛像藏了起来。就是这尊小佛,唤起了我童年对佛像的美好记忆,也点燃了蕴藏在我心底收藏佛像的热情。
我从此开始留意散落在民间的佛像。1973年夏,我去西宁出差,听说西宁钢厂要把一批佛像和废铜烂铁回炉,我立即赶到钢厂询问。一位藏族老工人告诉我确有其事,并带我到废料厂去看从各地“破四旧”缴来的大堆废料。看到即将回炉的金铜佛像都已伤痕累累、残缺不全,我呆呆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在这位工人师傅的同意下,我从废料堆中选了几尊残缺不全的小佛像,打算带回去请人修补,看看能否恢复原貌。老工人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我把身上仅有的钱和烟留给了老工人,离开钢厂时还特意叮咛老人,请他帮我留心散落在老百姓家里的佛像。然而我想修复佛像的愿望落空了,我既没有找到会修复佛像的人,也没有找到敢修复佛像的人。但令我至今不解的是,从此之后,我喜欢收藏佛像的名声却在西北一些藏族地区悄悄地传开了。
十年动乱结束后,党的致富政策、宗教政策逐步贯彻落实,散落在民间的佛像也慢慢地走出百姓家门,成为文物收藏者竞相追逐的热点。随着给我提供佛像信息的渠道增多,我发现有些受境外委托的文物贩子已经把佛像列入收藏重点。为了不使佛像珍品流失到境外,我和妻子变卖了家里能换钱的所有财物,以致全家三口连着几年席地而眠。但就是这样节衣缩食,我收藏佛像的资金依然捉襟见肘。眼睁睁看着许多精美的佛像落到文物贩子手中,我急得满嘴起泡也无可奈何。
资金的短缺使我萌发了下海经商的念头。在丢掉“铁饭碗”、重新找饭碗的犹豫徘徊中,我的精神备受煎熬。在家人和亲友的支持下,我终于下定决心:经商、赚钱、收佛。经过反复调查,我把开发洮砚作为赚钱的突破口,开始同市场打交道。
洮砚是我国四大名砚之一,洮砚的原材料产地就在洮河流经的卓尼县。在当地政府和各族群众的大力支持下,经过两年多时间的不懈努力,我的洮砚厂终于恢复了洮砚的传统生产工艺,并针对海外市场的需求,聘请高级工匠,在选料、造型、构图和雕刻上进行创新,把审美情趣和人文内涵凝聚在洮石之上、砚池之中。一批接一批承载着中华民族文化内涵的精美洮砚很快在我国香港、台湾地区和日本、新加坡等地打开销路,一段时间甚至供不应求。一大批汉藏群众在开发、推销洮砚产品中积累了财富,我在夜以继日地组织洮砚生产中,聚积了收藏佛像的经济实力。
金铜佛像收藏市场并不是风平浪静的乐土。在长年累月的收藏交往中,我发现有些佛像收藏者实际上就是境外文物贩子在境内的代理人。他们或压低价格蒙骗持佛人,或抬高价格同文物部门竞争,在这种情况下,老百姓经常被坑蒙拐骗,文物部门则为经费所困,不少金铜佛像就这样被走私到境外,流落到异国他乡。有一次,我看到被一家境外拍卖公司拍卖的一尊鎏金佛像,正是我几年前多次想收藏都因资金短缺而未能收藏的,我连续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心灵受到重创。我暗自立誓,即便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佛像珍品流失海外。我以破釜沉舟的决心,东拼西凑,用借贷的所有资金,组建了一家酒厂。由于管理经营好,酒品信誉高,酒的销路很快打开,我的佛像收藏有了同境外文物贩子一较高下的经济实力。有一次,我在新加坡接到国内电话,说一尊永乐年间的稀世鎏金佛像可能在近几天被境外文物贩子拿走,我放下电话直奔机场,买下了当天最后一张回国的机票。飞机落地后,我未出首都机场,又搭乘最后一班飞机飞往兰州。飞机在兰州中川机场落地时,已是满天繁星。我跑出机场,跳上早已联系好的出租车,加大油门连夜赶到西宁,终于抢在文物贩子下手之前几个小时,以高出外商的价格把这尊佛像收藏下来。
如果说收藏佛像的资金曾使我几度处于困境,那么收藏佛像的艰难则使我多次处于险境。1989年秋,我在青海牧区收藏一尊佛像,因为道路泥泞,赶到牧场时天已摸黑,正在我四顾无人时,一只大藏獒突然从黑暗中向我猛扑过来。我被这只猛犬扑着连连倒退,危急时刻,多亏一位藏族老阿玛喝退了藏獒,我侥幸脱险。1996年春节前,青海一位熟人告诉我,有位老乡希望我收藏他家的一尊四臂观音。我立刻从西宁租了一辆夏利车,想在午饭前赶到目的地,谁知车开了300多公里就抛锚了。车子趴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便道上,大风扬雪,寒气透骨。到了凌晨4点多钟,气温降到零下30多度,随身携带的食物早已吃完,体内的热量也几乎耗尽。我和司机冻得全身上下没有知觉,冻僵的双手甚至连修理工具也拿不住。就在我们身陷绝境求生无望时,一辆卡车的灯光从远处山上射了过来。当卡车司机把车停在我们面前时,我和司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返回西宁后,我因又冻又饿大病了一场。但不等身体完全康复,我就赶到500多公里之外的高原牧区,把这尊四臂观音请回了西宁。
在收藏佛像的岁月里,我与金铜佛像结下了不解之缘。收藏佛像不仅净化了我的心灵,让我懂得了人为本、善为上、和为贵的道理,还让我感悟到佛教造像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激励我为保护民族文化遗产奉献一己之力。
(作者为古代金铜佛像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