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画的雅俗错位
●「国画名著」的历史绵延
我们可以先从历史着眼:
有说画墨竹始自唐明皇李隆基。
现只说自宋文与可、苏轼画竹。赵佶、杨无咎画梅。赵孟坚画岁寒三友。郑思肖画兰。~~金王庭筠画竹。~~元郑思肖画兰。赵孟頫、李衎、管道昇、柯九思、顾安、倪瓒、张绅、吴镇、边鲁画竹及王冕画梅。~~明边文进画岁寒三友。陆治、沈周画荷。王绂、夏玉峰、邵弥、文徵明画兰竹。陈老莲、陈录、王谦画梅。徐渭画梅画竹画牡丹画兰画岁寒三友。徐渭、王维烈画菊。冯起震画竹。~~清汪士慎画梅。李鱓画竹画荷画松画兰。郑板桥画梅画兰画菊画竹。八大山人、石涛、诸升、李方膺、华嵒、罗骋、陈撰、赵之琛画竹石。虚谷、恽格、吴昌硕画菊。石涛、蒲华画荷。吴昌硕画荷画牡丹。蒋廷锡、金农、赵之谦、吴昌硕画梅……,仅此便画了四五个朝代,已绵连载于近千年的古代美术史中。
至此不由疑问:假如这么多人都写“四大名著”,难道也能载进千年文学史吗?此种“盛况”在国外美术史中会有吗?然而,它竟一直持续“发扬”直到当今。翻看相关报刊,传统型态乃至因袭泥古大同小异的梅兰竹菊牡丹荷花……之类的画总有所见,从古代、近代、现代到当代的千余年中,其量之大,无法统计。如果把所有这类的画收集在一起,恐怕要以多少个车皮来计算了!难道这仍然可以理解为是在发扬中华绘画的文化传统?这些国画“名著”是否还要一直大同小异地“创作”下去──难道还要继续用它填充中国美术史?我们有理由担心:任其多么“大雅”,也怕会异化为俗。假如举办专题的牡丹画展、兰画展:菊画展、竹画展、荷画展、梅画展……,又如果都是那些因袭陈旧手法的作品,还会让人们有感其雅吗?
当然,我们不能概而论之地说“牡丹画不是艺术”。齐白石画大白菜都是艺术,怎么能说画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画不是艺术”呢。说“画牡丹太俗气”也并不在这题材本身,而是目前见到的大量牡丹绘画,艺术手法的雷同、老套及画量之大,很可能让人感到俗气。工笔牡丹自于非闇、王道中确立高境,写意牡丹自吴昌碩、齐白石、王雪涛等创开水墨及红花墨叶门径后,虽有某些画家别开生面,但更多是仿效者浩如烟海的大同小异,以致让人有如同看牡丹大花被面那样的离弃感。可见,绘画的形式语言与其雅俗具有重要的关系。
由此就要说到,绘画及所有艺术,都是由题材内容和形式风格两个要素构成的,其中必须有任一要素是你自己的,才配称“艺术创作”。两者全不是自己的,怕就有抄袭之嫌了。比如说,人们可以袭用《三国演义》的语言风格和写作手法,但不能再用它去写同样的长篇小说。如再想创作《三国演义》,就只能釆用戏剧、电影、电视剧、评书或连环画等不同的艺术形式。
但当今的绘画,题材内容和形式风格两个要素都不是自己的东西,几乎隨处可见,这样多的画儿简直像是一个人画的,所以总有文章批评其大同小异,甚至称它们是“垃圾”。人们竟然很少去想,假如许多人去写一些内容和形式都大同小异的文章,能夠发表吗?能算作家吗?而当今这种大同小异看了也像没看过一样的画儿,不仅能发表于报刊,而且还能卖钱甚至高价而沽,不仅算“画家”,甚至还能称“大家”,这真是我们这时代天大的怪事!
绘画创作无非是追求两样东西。一是与众不同的审美形式,二是文养深刻的学术内涵。如果沿用他人的绘画形式及风格特性,就不应该再沿袭人家的绘画题材。比如,学了人家画牡丹的技巧,完全可以变通来画茄子。常见有齐白石的大白菜、大虾、螃蠏……之类的仿作题上自己的名字,怕是有点不太合适吧。
当今绘画可以分为两极,一端是比较“接近传统”,一端是不同程度直至极端的创新。笔者说的“因袭泥古”,并不包括“比较接近传统”的创作型态,而是指毫无个人创意地泥袭古人或前人的专业“创作”。即使“恪守传统底线”或最“接近传统”者,也应该是对传统叠加了个人创意的。
就整个社会来说,一般地画画传统型“四君子”牡丹荷花……之类,无可厚非;退休自娱等各种非职业性画家的怡情消遣,那怕临摹照抄概可视为合理。但若系专业创作,就有必要力求画出自己特有的风格或样式──如黄永玉、樊继良、李长文、潘公凯画荷,张立辰画竹画荷,刘荫祥画竹画梅,崔如琢画荷、张桂铭画荷,上官超英、李凌云画牡丹、贾平西画菊画荷、裘楫木画竹、刁呈健画菊画荷、尚涛画荷……等,此可谓传统题材时代性创新卓成的典型艺例。
笔者深知,喜欢画这类题材的的朋友众多,很顾虑不知哪句话会无意中伤害到谁,所以对本文命题虽多年思考却久不敢成文──写不写,发不发,都曾反复纠结。现只希望某些朋友在可能骂我的时候也想一下,“物以稀为贵”,假如什么东西大同小异地像粮食和砂子那样多,还会具有收藏属性吗?我们是否还犯得上非要再跟它较劲呢?时至今日,“四君子”牡丹荷花……等传统技法已相当成熟,如果我们难以突围画出自己的特质,那么天地广阔,大路千条,何必非要为其浪費宝贵的时间呢。据知,许多在花鸟画领域创新卓成的画家,如姜宝林、一了、陈家泠、江文湛、王之海、周俊、陈慧敏、张森等人的绘画中,很少重复古人“四大国画名著”之类的题材。雷甲寿的花鸟画,以稻子为画材开创“野稻田”绘画新径且艺技水准甚高,堪谓开拓绘画新天地的成功范例。刘豫华画蚂蚁,同样可以别开洞天与雅韵。可见绘画创作并不缺少开拓的空间。
问题也并不在什么东西已经被人画过,而在应该让自已画得别具特质。画家面对的是一个共同的世界,但画家笔下的世界却不应该共同。
●「大雅大逸」与「大师」
笔者虽有如上妄说,但也认为,画传统型“四君子”……之类,应该各尊兴趣,本文无意也不敢就此攻讦伤众,更决非本文要谈论的主题。
本文想提出的问题是,在社会观念中,人们一说到中国画的“高雅”、往往总会首先想到“四君子”……之类,其恰确性令人怀疑。而且,我们这个时代真是奇怪,有一部分专业画家“照方抓药”去画这类“古典国画名著”,竟然还能被说成是“古雅”“高古”“清纯”“雅逸”“朴真”“逸趣”“清品”“逸品”“高格调”、“高境界”、“高品位”……。这种作品从形式语言到题材内容都不是他们自己的,实际相当于把别人的文章抄抄改改,但不仅沽价离奇,甚至还被称为“著名”“名家”、“大家”乃至“大师”,岂非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怪事?!
时至今日,因袭陈旧地去画这些东西,是否仍应该被视作“高雅”呢?这不由让我们想起一句名言:“第一个用鲜花形容美女的是天才~第二个是庸才~第三个是奴才”。当然,普通画家乃至社会大众画画这类东西,不应该采用如此的比喻。但起码已经是第千百个用“四君子”……之类去形容“风骨、清雅、傲霜、气节、雍容、富贵、高洁、玉肌……”者,竟还能成为“名家”、“大家”甚至“大师”,岂不让人匪夷所思!
这些“大家”、“大师”们“高古雅逸”的画儿,假如做旧放到故宫里,就会被误认为是郑思肖、赵孟頫、管道昇……徐渭、李鱓、石涛,金农、八大山人、郑板桥等人的作品。其大同小异几乎就像在仿制青铜器之类的古董,也有人开玩笑说这就“好像仍留着满清的辫子”。更有评论家赞杨其“真正回到了传统”,此可谓绝好的注脚。严格说这并不属于绘画“创作”,怕是应该叫作仿品吧?只可惜我们的“版权法”对此没有规定。当然,笔者并不反对学习或“模仿”古人及任何人,但不能像一句笑话说的“吃冰棍拉冰棍──没化”。
人们常说明清某些画家泥古,但人家却总是坦然题上“师法”某家、“仿”自某家或“拟某家笔意”等等。而当今这些“大家”“大师”们的泥袭之作,却大大方方只写上自己的名字。这不由让人瞠目惊问:是不是泥仿《红楼梦》写一部大同小异的長篇小说,也可以成为曹雪芹了?石涛说:“我之为我,自有我在”,但在这些画里,却找不到他们自己的创意在哪里,简直就像拿自己宝贵的生命替古人活着。这或许就是这些“大家”“大师”们常称的“无为”“无我”的高境界吧!这又不由让我们想起刘海粟曾对他唯一的研究生简繁说过的话:要“去画你自己!”“我老实告诉你,很多人画了一辈子画,名气弄得很大,又做院长啊什么教授的,这个问题也是没有弄清楚!”
这些“名家”“大家”们,为把泥袭古人说成是持守中国绘画传统的正道,便说古人已经达到了“无比、恒久的境界”,没人能超过,只能“沿释”或者绕行。照这样的逻辑推理下去可真有意思,谁更吃古人的剩飯,谁就离古人最近,谁就是当今的最高水准,这的确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啊!!而实际上,他们並不能具体说清楚这“古人”究竟指谁。那个抽象的“古人”,只不过是一张虚渺的护身符而已。我们则不妨反问:如果整个画界都像这些“大家”“大师”们一样去追求这个“至高点”,中国的绘画将会怎样呢!
现代信息理论的熵定律认为,蹈循序态重复旧有的“消息”,是不能载有“信息”的。陈旧泥古的绘画作品,就像重发昨天、前天、大前天的天气预报,报得再准(画得再“好”),能有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呢。却竟还狂言超过了人家的“预报”水平──说画得“高过了”古人,岂不有点滑稽!又可曾想过,即使谁能把《红楼梦》改写得更好,照样也不会成为曹雪芹,因为那是人家的创意。
创意是一切艺术价值的核心,没有创意的绘画就不是“创作”,没有创意的画儿就是没有灵魂的空壳,没有创意也就没有什么“价值”。 画画不仅是比学问,而且要比脑子、比点子。某种意义上的“前所未有”,才是艺术的真正创意。创意就像是艺术作品的“专利”资格,用人家的“专利”去“创作”,只能说是在成批生产美术产品,他们自己并不是创造者,而只是生产者而已。如果谁把奥运图标稍加改动便称是自己的作品,难道会不被人家控告你侵权吗?画家手中的笔,如果不是在表达自己的艺术思谋,而是在表达人家的创意,属于自己的就只剩下了笔墨。这笔墨和功力即使达到顶极水平,也只能是“笔墨等于零”(吴冠中语)或只如《卖油翁》之言罢了。再以如此之作称雅称逸,被人不服气应在意料之中,岂能不越来越广受诟病,遭人质疑也只是早晚的事。
“四君子”“岁寒三友”……之类本是古人的创意,其艺技的核心程式,早载于《芥子园画传》、《十竹斋画谱》等典籍之中。不少人以为,把这些东西练熟了再大同小异地画出来,就是自己的“作品”。某些“名家”、“大家”画的这种东西,每平尺甚至竟找人家要数万元!而从艺术规则来说,如果借用这些程式去做专业创作,就应该在人家原创意的基础上叠加新的创意。否则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绘画创作。这样的绘画只能作为装点厅室的装饰品,也只应算作仿品,至多算“能品”,而不会是什么“上品”“神品”“ 逸品”或“妙品”。
当然,某些画家或民众逍遣喜欢画这些东西,无可厚非,因为他们并未以此谋求超常的名利。但假如搬用这种艺技程式,去“创作”那种连自已都记不清哪张是哪张的东西而造就的“名家”、“大家”和“大师”,不怕人家说“盗名”?再由之谋利,不怕人家说欺世?收藏这样的东西,岂不如同收藏“盗版书”?评论家林逸鹏在其名文《废纸论》中曾说:“当代人搞的传统型绘画毫无价值,……收藏当代人传统型的作品等于收藏废纸”,可谓警醒之论。在2011年“中国版权年会”上,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署长、国家版权局局长柳斌杰指出,目前国内很多文化艺术作品创造力不夠,90%的作品属于重复、复制和模仿。外行收藏者如果不懂画儿,首先别忘了看这类东西是否常见,或能有助于避免收藏评论家陈传席所说的那种“垃圾”。
古人的画越“陈旧”越有价值,今人的画越陈旧越“不值钱”。人们要收藏的是真正的古人,而不是去收藏当今的“冒牌古人”或“盗版古人”,因为这几乎等于不过是题上了今人名字的造古假画或赝品。正如当今流传的讥讽泥古仿古的一句笑话:“题上古人名字就是假画,题上自己的名字就是大师。”这些人本來就是仿冒古人,却还说人家造他们的假画,岂不滑稽可笑!即使现在有人被炒作晕了拿这种东西当宝贝,后人也决不会傻到让这种东西永不贬值。收藏者应该早有警醒!
我们原本可以对这些“大家”、“大师”们的“幸运”不屑一顾。但这种艺术怪象不仅有悖于起码的逻辑,更顾虑这会对一个多数人并不内行的社会,产生欣赏品鉴观念的误导──误认为这些才是中华绘画中最高雅的东西。某些“大家”、“大师”在行内多遭诟病,而媒体、评论却热捧的怪现象,其幕后的隐情且不去论,但这却更可能加深误导。曾有人出于这种误导的观念对一位创新卓有成就的画家说:“看人家画的那种境界,你达不到。(这简直是颠倒了是非!)”可见,舆论误导产生的这种社会性偏见,已经具有欣赏、品鉴及收藏意识环境的性质,它对中国绘画发展的消极影响不容忽视!更见当今,不少伪“大家”被炒得光鲜火热,而许多真正的艺术家却隐介藏形、“相形见绌”,亦可谓我们这个时代的旷古怪事!
●「囯学哲学」的玄虚境界
当今画界还有一种奇怪的现象,越是因袭陈旧的绘画,越是炒作“哲学”“囯学”之类的文化概念──似乎文化涵量反而更大!有人甚至说,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就是一种陈旧的“荒寂感”。某些因袭陈旧的绘画,还竟被荣扬到了深涵着诸多中华文化经典乃至禅灵仙道的玄虚境界。
因袭陈旧的绘画,如果不炒作“哲学”“囯学”之类的文化概念,怕很难找到精神支柱。所以一些“大家”、“大师”们便引经据典,故作高深,言辞浮游,不知所云――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已在说什么。
对此本可一笑置之,却又不能不“杞人忧天”,这是否会更为深度的惑导社会,让人们误把“过时的天气预报”看作“最高端的新闻”。一些因袭泥古、复辟尘封、荒寂冷漠的陈花旧草、荒木颓岭、佝残人物之类的花鸟、山水、人物画,被认作披鬀入观、脱离世俗、清虚灵静、纯真质朴、至雅至上的东西。而“即时的天气预报”──具有时代属性的创新作品,却反而可能被贬视。虽然艺术创新终归势不可挡,但社会性的品鉴观念被误导,可能不仅在民众之中,甚至会影响到媒体乃至什么地方的相关权力机构,也就并非不可能因社会性导向乃至通过金钱投票“挟持”绘画创作,以致迫使某些画家违背艺术理智,仿效迂腐老套进入歧途。据知某些追求创新的画家,已经感到社会俗见的压力,所以,对此极有辨析的必要。
其实,不就是一张画儿嘛,怎么可能那么高深玄奥?绘画作为一种视觉艺术,毕竟是以直观形象为主,学术涵义为辅,虽谓“文以载道”,但说的太过分,怕就有点像“绿豆能治百病”了!
所谓“以直观形象为主”,涉及绘画的一个哲学特性。即一般规律是形式承载内容,但有时形式本身却已经具有内容的属性──绘画作品就常是如此。其形式的独特创新,往往已经内涵了画家构架审美特质的才思和学养,也才更有能力承载某种深刻的人文精神。旧瓶装旧酒,在题材、形式两方面都泥袭古人,就如同去重复别人说过的话,至多是声调或口音稍有不同,为何反而孔孟老庄禅呀道的神秘起来?如果你不创新,就起码连形式层面上的语言都不是自已的,又何谈内涵层面上的玄虚神妙?“神品”、“逸品”、“妙品”、“高格调”、“高境界”、“高品位”又从何谈起呢!
花鸟画是最容易被玄虚化的领域,赋于其象征性语义甚至泛滥到了言不由衷的地步,如各种庆典、祝寿、品格象征……几乎无所不能。仍以“四君子”……之类为例。据传竹影投窗乃是墨竹绘画的起因。过激点说,墨竹墨兰墨梅之类,实则不过是书法用笔的“剪影画”而已。其多见折枝简处,少见重组成构。当今的“大家”们,也仍如课徒稿般地恭尊承袭而不敢“僭越”。这些东西的符号化程式,历史上虽可寄文人一时之闲情,但也不能过分夸张它的文化涵量?笔者一直愚惑,当今泥仿古人的花花草草,为什么反而比画万物之灵的人和高山大水,更有高深的哲理?那些“大家”“大师”们的画常称内涵玄深,那么,宋元人郑思肖画无根兰是发泄国土沦丧之恨,难道他们画的无根兰和无根花草,也是这个意思?更为不解的是,千年间古人画“四君子”……之类,并不曽听说其强调和那些中华文化经典“沾亲带故”,今人的泥仿之作,怎么反而学问高深起来?
易经佛禅孔孟老庄等等中华文化经典,应该是中囯绘画共性的文化渊缘,并不是任何“中国画”作品特有的思想光彩。如果什么画儿强调这种内涵到“鹤立鸡群”的地步,就会像众多亲兄弟中,有人总高喊自己才是亲儿子,有意无意都像在惑众取宠。虽然画家的学养与其艺境高低至关重要,能否画到高境界最终主要还是拼学问,但纵使谁饱学深谙了这些学问,也不与画境高低必成关联。某些“大家”“大师”总让人觉得很有学问,但从他们的画儿和“理论”观点的稚谬来看,他们是否真正读懂了这些东西,实在令人怀疑,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任何学说能论证因袭守旧的合理。有人说这些“大家”和“大师”,“没学问的人觉得他们有学问,有学问的人明白他们没学问”,这真是太深刻、太耐人寻味了!
确实,古人画“四君子”……之类,不少系文人学者,其作品灵命常伴于題款的涵文载秀。由此也曽推想,当今这些“大家”、“大师”们,必也同样具有高深的文化学养,所以人家才又叫“文人画”。然而将徐渭、李鱓、郑板桥、吴昌硕等人的题记与其两相较之,(不仅书法远难相若)竟憾若品茗之后又饮白水。除了常见的一些大白话,──或笔者愚钝,实在領悟不出其与那些高深学问有什么特别的渊缘,也弄不明白这“文人画”究竟“文”在哪里?更何况,所谓当今“文人画”,只不过是一件皇帝的新衣,难以成立(请参看拙文《皇帝的新衣:当今“文人画”》又名《质疑当今“文人画”》)。不少人很喜欢穿这件“新衣”,值得深思但并不奇怪。
当然,这并不是说,花草绘画不能涵达某种哲理。如刘蔭祥的画,虽然不牵强去借什么高深的学问,却往往包含悉心深悟的人生哲理。
有歌诀说:画梅,干枝干杈加上五星点儿;画兰三笔破凤眼儿;画菊,杈枝厾叶双勾花儿;画荷,盘叶剌竿饺子瓣儿;画竹,倒写一字画竹竿儿,“个”“介”“惊鸿”画竹叶儿;画牡丹三叉九顶叶儿,笔头深浅团成朵儿……(不仅指这些),就这么奌儿常识性的秘密,难道还非要苦读了易经佛禅孔孟老庄,谙悟了“天人合一”才能画出来?──是不是有点污辱整个画界和收藏界的智商了?这种东西如果真的那样高深,为什么各行各业闲暇消遣、包括退休老人甚至外国人想学画,大多也是画这类东西呢?它简直就像卡拉ОК,已经成了“大众娱乐节目”,难道这么多“娱乐大众”也都是禅灵仙道的绘画文人?
当今的传统型“四君子”……之类的“国画名著”,已从成熟、普及甚至泛滥,同时也就普及了艺术难度,其“含金量”早已大大眨值。精湛于此艺者芸芸无数,以致高下难分。因此,靠如此因袭守旧画成“出息”的,怕得另有“玄机”。
当今有些画家,已将“四君子”……之类只作为陪衬,如宋剑锋人物画中作衬景的“四君子”等等,就比专吃这碗饭的“大家”“大师”们的艺技和才性要高得多。
至此也不由疑问,那些因袭泥古得了“大实惠”的朋友,老画这个您自己就不烦吗?
●称雅道俗的观念错位
何谓雅,何谓俗?上述之外,也在观念方面存在误解。
一、有人强调単色水墨是“淡逸、清雅”,贬多彩绘画为“艳俗”。
二、亦有称轻淡色调为雅,贬浓烈深重的作品为俗。
当然,黑白水墨或淡施彩素,确有不飾之雅,但并非凡此皆当以雅论,因袭守旧而且不经才思创意的言不由衷,就不过是外雅内俗罢了。泥古不化去装雅,更只能令人生厌。
多彩之雅比素淡之雅,並不有逊。当今艳而不俗的艺例举不胜举。比如老甲(贾浩义)画马,豪笔大墨,大黑大白大红大蓝大黄大紫,可谓大艳大雅共融一炉。又如史国良的人物画虽明显受黄胄影响,但他诸多藏地题材的画作,于建筑和衣着上的大红大绿,使其远远突破黄胄而更铿锵有力;唐勇力的人物画,借鉴敦煌莫高窟等古代壁画,形成了水墨和脱落粉壁重彩意味的独家风韵;李志国博取洞窟壁画、民間剪纸及木版年画元素,创出了自己彩墨绘画独有的形态;再如吴冠中──大家之作无需赘述。这些作品明丽多彩的时代性大雅之境,令那些陈腐晦调的东西显得喑暗无光。
三、另也有认简约为雅,视繁复为俗。
当今边平山、何曦等人的简约雅致自是妙境,但也还有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繁复精致到无以附加;再看看郭怡孮、上官超英……等人的“大花鸟画”以及黄秋园、满维起、卢延光等人的山水画……,较之陈旧的“高古雅逸”之类,何谓雅何谓俗,岂非不言自明?
仅将単色水墨、轻淡、简约论定为雅,显然是以偏概全的。
“雅”的本意是合乎规范、不落俗套。如果违背艺术革新发展的规律且又陈俗老套,这“雅”还何从谈起呢?所谓雅俗,既不只在内容,也不只在形式,既不在繁简,也不在素艳,而是在有没有独特的艺术形式、内涵和时代精神。何止“四君子”……之类被人有感其俗,那些用不痛不痒的或陈旧老套的程式皴法和章法堆砌出来山水画、那些把釆风摄影经笔墨再造而成的、没有思想语言和艺术生命的“肖像式”或“群像式”人物画等等,是否也会让人觉得“俗”呢?
天才者让大俗成大雅,庸才者让大雅成大俗。
马海方画市俗生活,画境內涵的独特,即可谓是让大俗成为大雅。但如果许多人又去模仿他,就又会因袭成俗。齐白石的大白菜、大虾、螃蠏……,本是将大俗变大雅,但现今也正从大雅滥为世俗。
石涛的“笔墨当随时代”,是文义简直的真理,无可曲解与推诿。时代和“传统”都在蜕进,相对于传统,创新虽然并不必定是雅,但有背时代文化环境毫无创意的因袭陈旧却必定是俗。只有追求创新,才能摆脱庸俗。守旧一族说求新图变是“急功近利”,其实,因袭古人、他人抄近路“成功”才正是“急功近利”。
当今有许多画儿画得相当不错,但却唤不起人们欣赏的兴奋。不少画展免收门票,观众仍廖若晨星,其中道理很值得深思!我们需要促成更广泛的社会共识:只有某种程度的个性化的绘画创新才是及时的、当天的“天气预报”;因袭陈旧的过时“天气预报”,是应该鄙簿和没有什么价值的。笔者以为,宁可追求创新让人骂“画的狗屁不是”,也决不能去吃他人残羹剩水,这是一个真正的画家应有的心志。
也要说明,这里说的“过时的天气预报”,并不包括之前时代上一辈艺术家的作品。他们的作品,有的或许已经让我们失去了原来欣赏时的兴奋或崇拜感,但在当时也许已经属于开拓创新乃至出类拔萃的时代至高点,再用当今的眼光苛求他们创新是不适当的。
词语总以“俗常”并提。“俗”者,俗常流行是也。常者,平常、一般、普通是也,亦谓凡也、滥也、多也。所以,修身处世,“守常”是持守恬淡舒稳的心境;而用于艺术创作,“守常”就是守俗。做人应该老实,但艺术创作决不能“老实”。只有不断创新,才能创出时代之雅。
陈旧泥古所称的“大雅”,应该是当今主要的大俗。
人们一说到“稚俗”,还是想到花鸟画的时候比较多。与人物、山水画相比,在花鸟画领域,雅与俗的真伪虚实、创新与守旧的纠葛,似乎更为突出。花鸟画也似乎更难创新,或许与其客观形态有所关系,使画家较难找到突围的关节。虽然如此,人们还是可以看到像崔子范、苏百钧、刘荫祥、贾广健、潘公凯、蔡鸿国、尚涛、张桂铭、王之海、张立辰、郭怡孮、贾平西、樊继良、周俊、崔如琢、莫晓松、王艺峰、郭义芳、陈林、安林、冯今松、陈慧敏、李白玲、陆越子、上官超英、裘楫木、一了、江文湛、陈家泠、魏金修、刁呈健、吕冰、何曦……(笔者对画界缺乏全面了解,仅坐井随想随记几人。山水、人物画界更不乏其人。)等许多花鸟画家,创出了各自艺境高雅独具风韵的时代精神,拓立了花鸟画时代之雅的表征,也表征了中国花鸟画已经创出历史性高度。只此一个领域便可佐证,怀疑“中国画在发展”,是闭眼不看事实的。说当今中国画面临“危险”,是多馀甚至盲目的担心。
在国外,总是由不断创新引领社会的欣赏取向。而在中国,“可怜”的画家们却要面对多数人并不内行的社会俗见的环境压抑。不是创作引导社会欣赏,而是社会欣赏观念甚至俗见的环境乃至金钱引领和压抑艺术创作,岂不可叹!如果这个社会把绘画中“过时的天气预报”误当作宝贝,那“即时的天气预报”就可能蒙受阻逆。人们也不难看到,对当今诸多在山水、人物、花鸟画領域创新成就的画家的社会品评中,或者不乏褒扬之辞,但对其“雅”性的强调,却远不及因袭守旧的“四君子”……之类,以致导生雅俗品鉴的社会性颠倒。雅者不以雅称,俗者反以雅论,是谓雅俗错位。
当今画界精莠不齐,职銜和“成就”竞相“闪光”, 真假难辨,风气堪忧。所以,我们需要呼唤、期待和舆论引导整个社会正确审美品鉴观念的确立,而不能漠视“因袭泥古成功”产生一种误导性示范,好像因袭守旧并不妨碍画出“高格调”、“高境界”、“高品位”、 “高地位”,以致让仿家成为“名家”、“大家”或“大师”, 让仿品成为“上品”,那将是中国画坛的历史性谬误!
画界乃至社会需要一个坚定的信念:艺术创新终归势不可挡,中国绘画未来的前途应该归属于创新图变,而不是那些“重复发送过时天气预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