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议“笔会”
凡喜国画者,都爱看别人画画。国人谓之观“笔会”,一个画家或多个画家表演,一群爱好者围观。这或是国人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外国人画画一般不让人看,他们认为绘画创作是一项严肃而神圣的心理劳作,不希望别人打扰。也有在大庭广众下表演的,他们叫“行为艺术”。
记得在改革开放的初期,一位画家同我谈起在国外办画展的遭遇。他为了给画展增色、聚人气,搞了一次现场表演。由于事先作了预告,当天观者如堵。画家见观者踊跃也便来了兴致,刷刷点点挥洒自如,几幅作品顷刻而成。画家正在得意之际,不想观者却摇头晃脑悄然散去,画家非常不解,便叫翻译问个究竟。翻译回来说,你不是在搞艺术创作,而像是演杂耍,画一张画比煎牛排还快,怕买了不值。画家听后气得快哭了:这是我四十多年修炼的心血啊,看着容易,你们来把试试!
说起上面这位画家,我非常同情他。这也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外国人讲劳动含量、艺术含量,中国人讲名人效应、修炼成仙。中国人讲的是笔墨功夫、意境、气韵。这些形而上的东西在注重科学思维的外国人眼里绝对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这并不是咱瞧不起外国人,到底还是文化上的差异。
如今的画家喜欢把在国外办展的经历一条条写在宣传材料上。一般国人看了会想:这个画家都混出国了,冲出亚洲走向世界,那一定是高水平的,是出类拔萃的。其实不然,要想真红,必须经过真正的收藏家和评论家这两道关的认可。就像民国时期的京剧,一个演员要想红起来,必须到天津卫走一遭,让天津观众认可才行,因为他们是最懂京剧的鉴赏群体。
以上是题外话,再谈笔会。我在外面走了一些地方,对各种各样的画家表演风格非常注意,就像观看节目一样。画家的表演有的让你赏心悦目,心情舒畅;有的能让你睡着;有的能把你气着;有的能把你吓着……
看高水平画家的笔会是一种享受。他们风度潇洒,心怡神静,意趣悠然,挥洒自如。挑、剔、顿、挫,张弛有度,气定神闲而无半点造作。而有些画家以画画为炫耀,拿起毛笔便摇头摆脑,做出许多势派,忽而俯身,忽而后仰,用力挥笔向空比划,或痴或狂做派十足。在甘肃听说某县来了一位某画院名誉院长,会气功兼擅绘画,作起画来如仙人附体一般,距案数米执笔在空中挥舞,大吼一声冲向画案,疾风骤雨般地狂涂乱抹,观者惊惧不已。这大概是表演做派的极致了。
其实“笔会”古已有之,那时叫文会或雅集。他们是以谈诗论文为主,非同于如今商人和画家所搞的活动。较早的笔会活动当推魏晋时期竹林七贤的雅集,他们除了谈诗论文作画之外还饮酒、唱歌、抚琴、下棋,甚至还有服药和长啸的(如同今日的练功)。号称天下第一行书的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便是为诗人们在山阴兰亭笔会诗集作品所作的序,序中记载了这次活动的盛况。宋代大画家李公麟的《西园雅集图》,描绘的是北宋末年驸马王晋卿在自家园林中举行的有苏轼、黄庭坚、秦少游、米芾、蔡天启、张文潜、陈碧虚、圆通法师等着名文人参加的盛大笔会。
古代文人多为官场之人,由于朝廷礼制的约束,往往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苟言笑,把真性情压抑起来,如遇三五知己方在一起私会。因无官方的监督故多显放达,再加上酒精的作用不免做出些狂态。因狂而成笑谈,因笑谈而成雅事,弄得今人认为凡搞艺术的都带三分狂气不然便不是真艺术家。其实这是对文人的一种误解。一些伪艺术者为了装点门面,吸引人眼球,动辄口出狂言、做出与众不同的狂妄之态,实为炒作媚俗,亦有欺诈之嫌。
现场作画,就是现在所流行的笔会,已成了国画家在市场经济环境下必备的本领。如果不能在群众围观中现场作画,会被人们认为是不可思议的事。其实大部分画家还是喜欢在画室、在无人打扰的安静环境中享受画画乐趣的。画家展示给别人的应是在宣纸上的精神劳动的成果,而非劳动的过程。它不同于类乎杂技演员的“绝活”。当然现在不少书画爱好者想观看笔会,领略画家的笔墨风采,更想看到画家的笔墨技巧和绘画绝活。这也无可厚非,是现今雅文化走出象牙塔,走向大众的一种现象。但这终归是表面的东西。
说句实话,大部分画家现场作画的本领都是被现实逼出来的,当然也有少数人来疯式的画家,围观的人越多越亢奋,把自己全部能水在短时间内倾倒而出,得到掌声。曾见戴敦邦先生描写他参加笔会时的情形:拿起笔来大脑忽然一阵空白……事先准备的好多稿子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大意)。参加笔会,自信心是很重要的,如果没水平但觉得自己有水平就不怕,无知者无畏嘛。因此脸皮越厚越好,就算有人说三道四也只当没听见。
其实笔会是把双刃剑,它是画家和书画爱好者交流的桥梁,也是画家赚钱的手段之一,是收藏者便宜买画的市场,亦是平庸画作的生产作坊。爱耶?恨耶?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