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藏——钱镜塘
初夏杭州,风光旖旎,5月30日,杭州章太炎纪念馆迎来了名人讲堂年度第三讲——“钱镜塘的收藏理念”,由西泠印社拍卖公司上海办事处主任钱道明主讲。钱镜塘先生是中国近现代历史上收藏海上画派的著名收藏家,一生收藏历代书画共计5万余件,作为收藏家,他与工商巨子刘靖基各有千秋,难分伯仲;作为书画家,他曾与张大千情趣相投、过从甚密;作为鉴定家,他与吴湖帆堪称“双璧”。
20多岁时,钱镜塘为生活所迫到上海打拼,他从丝绸生意转而从事书画收藏鉴定,并得到吴湖帆先生的认可。钱镜塘的古董行“六莹堂”很快在上海滩名声鹊起,1935年到1949年间,以“六莹堂主”的名义举办的书画展览前后达44次之多。六莹堂很有个性,迅速在十里洋场打开了局面。钱镜塘鉴藏活动的活跃期是在20世纪30年代初至50年代末,其藏品数量大,涉及面广,仅书画一项就上起宋元,下至近现代,主要是明清和近代,其藏品特点是关注中小名家、地域文化以及海派绘画等,且注重系列性收藏,对藏品进行整理、分类及保护。1937年淞沪战争爆发,上海地区处于混乱状态,书画活动停止了,许多收藏家为了求生存,纷纷抛售书画藏品。钱镜塘非但不抛售,反而收进来,数量多达3万余件。
在钱镜塘所藏的珍宝中,有范宽的《晚景图》、徐熙的《雪竹图》、董源的《山水图》、王石谷的《竹屿垂钓图》等,这些大家珍品,没有精到的鉴赏力和文化责任意识是难以获得和珍藏的。随着钱镜塘收藏品的丰富、鉴赏水平的提高,他的交际圈越来越广,社交活动也日渐频繁,所交之友除去张宗祥、钱君匋、谢磊明等同乡旧好外,更多地还交了当时活跃于上海的书画名家、鉴藏家、文化名人,如吴湖帆、程璋、张大千、张石园、王个簃、朱屺瞻、唐云、刘海粟、郑逸梅、张葱玉、朱镜波、陆俨少、唐醉石、陈巨来、钱崇威、江寒汀、来楚生等。其中与吴湖帆的相识,对他的书画鉴藏生涯尤为重要。吴湖帆在当时的海上画坛享有“三吴一冯”之美誉,加上他出身江南名宦望族,且精于考据、辞章、鉴藏之事,他家所藏之宋元明清书画多为巨制佳构,仰慕者无不视他为画坛领袖。钱镜塘与吴湖帆相交前后达30多年,两人之关系亦师亦友,彼此相惜尊重,时常酬应书画,探讨书画鉴藏之趣。钱镜塘每得佳作,必请吴湖帆过目鉴定,如确系真迹,则请吴湖帆题签或跋文,就在与吴湖帆的交往中,钱镜塘积累了鉴定书画的经验。20世纪40年代中期之后,钱镜塘本人也成为了书画鉴定大家,因此,书画界人士赠给他与吴湖帆两人“鉴定双璧”之美誉。
钱镜塘喜欢将书画鉴藏进行分类,他收集各家各派所绘同一题材的作品,加以研究,如荷花、牡丹、梅花等。这种专题收藏方法从他的收藏印中也体现出来,如“镜塘藏扇”、“镜塘藏荷”、“钱镜塘珍藏乡贤经籍印”等。清末以来,考据之风盛行,钱镜塘胜人一筹的地方便是他严谨的考据。他所藏的《明代名贤尺牍》20册,皆紫檀木镶框,锦缎铺面精装而成。在每位名家尺牍旁,均有他楷体工整的人物考证,字字句句如玑似玉。他收藏的书画作品,如明代的李因、查继佐,清代的许汝霖、陈元龙,近现代的徐砚、周承德等人的作品上,均用工细的小楷对作者的生平、艺术风格、著述等做了严谨的考证,其朴实严肃的治学态度和探究精神值得学习。
钱镜塘有很多关于收藏的美谈,最有名的莫过于16根金条换一幅画。这幅《竹屿垂钓图》是海宁人康熙进士陈元龙请大画家王石谷画的。如今此画是浙江省博物馆内的一级藏品。上世纪50年代初,这件作品流入文物市场,最初落在一位大收藏家手里,但他犹豫数日,怀疑此画是否值16根金条,最后以赝品为由退还。钱镜塘看到后毫不犹豫地以16根金条购入,还请著名裱画专家严桂荣以上等耿绢重新装裱,最后捐献给了浙江省博物馆。
从1956年开始,钱镜塘就系统地整理他的收藏,先后捐赠了全国11个书画单位,包括上海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海宁博物馆、嘉兴博物馆、广东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西泠印社等。据他的堂兄钱君曾回忆说:1963年,西泠印社成立60周年之际,他就捐献了名家作品数十件,其中也有名家印24件,包括文鼎、吴昌硕、曹世谟、赵之琛、王大昕等的手刻,弘扬了西泠印社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学”的学术宗旨。”而先生自己也是西泠印社社员,这些各具风采的名家印章,曾钤印在数以万计的书画作品上。捐赠之举印证着一个老人,搜求、鉴赏、鉴定和珍藏书画古籍所付出的毕生心血,映照着先生一生人淡如菊、胸阔似海、赤诚奉献的精神。正如钱镜塘自己所说:“几十年来总算对自己家乡的文物尽到了一点保护的责任,献给国家是得到了可靠的归宿。”
作为一位收藏家,钱镜塘除了具备财力外,更有眼力和魄力。“小时候,我就在爷爷的收藏世界中耳濡目染,听爷爷讲过许多有趣的收藏故事。一般我们讲收藏就要具备财力,没有大的财力就没办法买东西,还有眼力,没有好的眼力你买不到好东西,我祖父另外加了一个魄力,没有魄力有钱也不一定敢下手。”主讲人钱道明说。从小跟祖父一起生长在上海,一直到他去世,钱道明对钱镜塘的收藏经历耳熟能详,“祖父一直跟我说,一个收藏家没有财力,就不能买到好的东西,比如当时上海的刘靖基,很有财力,是安达毛纺厂的老板,也是他的好友,当时有藏家拿来42件宋元时期的珍品,祖父根本没有财力买,后来就把这批东西介绍给刘靖基,刘靖基买下了这42件宋元书画,最后把这批珍品捐给了上海博物馆。还有一件元代画家王蒙的存世精品《青卞隐居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当时人家拿来以后,想让我祖父收购,祖父一看是王蒙真迹,非常兴奋,但以他当时的财力,倾家荡产也买不起这件作品,后来他就把画介绍给了吴湖帆,吴湖帆也买不动,我祖父又介绍给周志醒,他当时是上海的五金大王,但是画还是太贵。最后上海有一个文人叫魏荣廷,将这件作品收购下来。魏荣廷后来捐给西泠印社的就是这一张,还有一幅邓石如的对子——‘海为龙世界,天是鹤家乡’”。
钱境塘从1956年开始到文革结束,先后捐赠给国家3900多件藏品,其中浙江省博物馆1000余件,上海博物馆600余件。解放后,各个地方百废待兴,有的地方博物馆成立后作品紧缺,比如当时的安徽省博物馆,赖少其是安徽省委宣传部部长、文联主席,赖先生与钱境塘是好朋友,他就来动员,能否捐一些作品给安徽省博物馆,最后是半卖半送给国家,现在安徽省博物馆有部分书画就是钱境塘的旧藏。
钱镜塘最出名的就是买下了范宽的《晚景图》,这件作品是怎样买来的呢?钱道明说:“解放前,上海有条司马路,就是现在的广东路一代,有人打电话跟我祖父说,有一张画,上面提的是范宽的字,但是没有印章。我祖父过去看了很长时间,当时没有人敢买,最后我祖父就说我买下来了。买下来之后他就把这张画的来龙去脉都讲出来。范宽的《晚景图》,这张画在明代是严嵩收藏的,到了清代,这张画流入到当时大收藏家毕沅手里,毕沅出事后,这件作品被抄没入宫,后来又流入到民间,到了浙江平湖葛金烺家里,后来在葛金烺的后代那里,我也得到证实了,抗战时期,葛家的帐房先生出了坏心,偷掉了一批画,我祖父看到的就是其中一件,当时这幅作品上面的章已经看不出来了。我祖父有一个得力助手,就是裱画专家严桂荣,清明上河图,上海博物馆和故宫博物院的一些国宝级书画,全是严桂荣装裱的。据祖父讲,他裱这件作品的时候已经是粉碎四人帮以后了,最后画上面的印章是如何显示出来的,当时报纸上宣传得很厉害。后来听祖父讲,严桂荣用了一个巧妙的方法,就用热水去泡画,泡了以后在这个章的位置,上面涂上石油或者是高纯度的酒精烧,最后这个章就显示出来了。当时收藏界说我祖父慧眼识范宽,这就是我祖父说的有眼力,当时在上海就没人敢买这张画,我祖父买下来了。”
钱镜塘最中情的一位画家,就是任伯年。“任伯年作品我祖父收藏有2000多件,最出名的一件就是《华祝三多图》,前几年西泠拍卖拍出1.67个亿,这件作品也是我祖父收藏的。还有就是任伯年的《群仙祝寿图》12条屏,我祖父当时住在南昌路,每天早上到重庆路的吴湖帆家附近的沧浪亭去吃面,那一天他吃好面回来,经过一个画廊,就很随意地走进去,画廊的老板正拿把刀在刮一件作品表面的赤金,祖父就问他说你用刀在刮这个干什么?老板说画卖不掉,要把上面的黄金挖下来卖钱。这件作品有12条屏,当时上面落着唐伯虎的款,很多人都知道这是假的,我祖父一看这是任伯年的作品,最后花了400大洋买下来,请严桂荣重新裱好,挂在家里。没想到挂在家里大概一个多月,当时上海美协主席唐云到我家来,跟我祖父说,现在他负责上海美协,但是上海美协没有像样的作品,是否能请我祖父捐几件?祖父与唐云是很好的朋友,他说既然是国家需要,当然可以考虑,最后这一组作品以1200块大洋出让给了上海美协,如今,这12条屏就挂在世博会的中华宫里面。这就是我祖父收藏任伯年的两件最顶尖的作品,是他靠眼力收到的,如果没有眼力当时这件作品被这个画廊的老板刮掉当金子卖了。”
艺术品收藏的最高境界是“失之坦然、得之淡然、争之必然、顺其自然。”作为一个“以商养藏”和“以画养画”的大收藏家,钱镜塘的收藏理念与一般的画商截然不同,他一方面以敏锐的眼光推动了海派书画市场的兴盛,曾以低廉的价格收入了不少当时认为没有多大价值的“冷名头”书画作品和明清名人墨迹手札。今天,这些藏品的艺术价值和文物价值越来越被看重,体现出了钱先生独到的鉴藏眼光。另一方面,钱镜塘先生收藏不惟利,不为名,一生收藏,源于珍爱古代文化艺术之心,遂又捐献给国家,让这些传世瑰宝得到了最好的保管和与社会共享的最佳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