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心 中国情——郎静山与摄影艺术
郎静山(1892年—1995年)在中国摄影史上有很多个第一,这些第一的纪录或许有些是后人锦上添花,但是他作为一名摄影大师的地位是毋庸置疑的。
郎静山在当代中国摄影家里,是最早考虑到摄影作品典藏与保存的前辈。他在1971年就捐赠200多幅作品给台北市中国文化大学的华冈博物馆,并设置静山影廊。1981年也捐赠作品给法国国家图书馆摄影部,并举行个展。直到近40年后台湾摄影界才又重新燃起设立摄影博物馆的运动,可见郎静山的先见之明。目前在台北市立美术馆收藏有郎静山作品近200幅,高雄市立美术馆也有馆藏。这些在台湾的收藏近年来也得到海外美术馆重视,2011年就曾经被日本福冈亚洲美术馆借展。日前,郎静山之女郎毓文向北京中国美术馆捐赠了134幅郎静山集锦摄影作品和纪实摄影作品,其中包括34幅由郎静山生前亲自洗印的原作,一方面为国内民众与研究者提供了进一步了解郎静山作品的机会,一方面也暗合郎静山多年前妥善保存其摄影作品的心愿。
中国摄影发展到当前,其所面向的当然不仅仅是美术馆里当作艺术品展出的摄影创作,从个人纪念到专业摄影,由使用手机的大众到专业摄影者也不断涌现。在这一看似顺其自然的现象背后应该思考,在中国,这样的一个影像时代是如何发展起来的?除了科技的因素,我想跟20世纪初期的中国摄影前辈们有很大的关联,郎静山就是当初带来这些影响的人物之一。
郎静山出生于江苏淮阴,他的父亲喜欢收藏书画、唱戏和照相,使得他从小就受到艺术熏陶。12岁时,他进入上海南洋中学读书,在那里学会了摄影原理、冲洗和晒印技艺,成为业余摄影者,这在当时的中国是很罕见的嗜好。对于郎静山来说,他除了自己喜欢摄影之外,更将这个爱好带到了他的人际网络。在20世纪20年代初,上海的业余摄影者大概都认识郎静山,他们即使未正式组织团体,也形成了一个活跃的摄影圈子。虽然中国第一个摄影艺术团体的名号被1923年成立初名“艺术写真研究会”的北京“光社”取得先机,但是郎静山后来在摄影艺术的道路上比同时代任何一位摄影者都走得更久、更远。郎静山在1928年参与上海摄影团体“华社”的创立,1934年组织“上海摄影会”,1948年又在上海召集成立了“中国摄影学会”并担任理事长。1949年后他迁居到台湾,于1953年在台北将“中国摄影学会”复会,一直到1995年过世为止都是在理事长的任上。可以说,没有几个人可以像郎静山一样花一辈子,用超过半个世纪的时间来从事摄影活动。在这漫长的摄影组织工作中,他从20世纪30年代就积极推动国内摄影者与国际摄影团体的交流。在上海时期,他为了激励好友参加国际摄影比赛,还特别成立了一个小团体“三友影会”来彼此竞争与砥砺。据统计,从1931年起至1939年期间,郎静山的作品在国际摄影沙龙中入选的数量达755幅,在上世纪30年代中期,他已经是获奖无数、闻名国际的摄影家。郎静山推动摄影界进行国际交流不遗余力,他在台湾的“中国摄影学会”更是自1962年起每年举办国际摄影比赛,影响扩及整个海内外华人摄影界,也奠立了各种摄影社团日后的运作模式。
除了此贡献外,更广为人知的是郎静山的摄影创作,其中最着名的创作方式是“集锦摄影”。所谓“集锦摄影”,就是运用绘画技巧与摄影暗房曝光的交替重叠,从多幅胶片中选取局部元素然后再重新组合成一幅新的画面。其风格以传统中国画风结合摄影的真实感,可以说是以西方的摄影术来体现中国文人画的传统,极具诗情画意。这种中国画式的摄影方式在今天看来或许已不再具有新意,但是郎静山在1934年开始尝试这种手法时,确实是先进的创举。郎静山并非只专注于中国式风格,其实他于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在上海时是从多方面探索摄影的,他当时的作品面向非常的广。郎静山在1929年出版的《静山影集·自序》中最早发表了他的摄影观点,他定义摄影就是一种趣味。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郎静山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多的文化包袱,摄影只是个人兴趣。在这个阶段里面,他还是非常自由的。摄影对于早期这些中国摄影创作者来讲,也只是一个造型工具,跟照相、写实这个功能没有太大的关联,写实从来都不是一个主要问题,写意反而比较重要,特别是“光社”或是早期“华社”的摄影者,他们从某一方面来讲是以摄影来替代文人画的功能。在他们那里,摄影是一种趣味,是一个摄影者呈现其想法、意识的一种工具而已。
郎静山在中国摄影史上的重要性还来自于他使用摄影在当代所尝试的不同角色。其实在他的创作之余,也扮演着我们今天社会上做专业摄影者的各种角色。我们常常提到郎静山可能是中国最早的摄影记者,因为1928年上海《时报》曾聘他为摄影记者。如果问郎静山在那个时候是摄影家还是摄影记者,我认为他是一个摄影人,而且在那个时代里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摄影者可以像他这样对摄影这么喜好。虽然他说摄影纯粹是一个业余兴趣,不过他却在上海这个十里洋场里扮演着一个非常积极的影像提供者。当时上海的各种画报,大部分都发表过郎静山的摄影照片。所以,我们很难说他在那时候的角色是一个专业摄影者,还是艺术创作者。今天我们把郎静山看作是一位摄影大师,是后来根据他的成就所认定的,我认为,对他的历史评价还是要回到原来他对中国摄影史上最起初那个阶段里面最重要的贡献。郎静山曾不断探索摄影的各种可能性,扮演摄影者的各种角色,专业摄影者、创作者、媒体人。
我们今天看郎静山的时候,如果只看他的集锦摄影,很容易忽略掉他的摄影艺术的现代性和其先行者的角色。但是回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的环境里,可以看出来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前卫的摄影创作者。综而概之,郎静山在中国摄影史中扮演的角色不仅是一个文化传承者,也是各种摄影创作性、各种可能性的先行者。至于后来他选择用集锦摄影来表现自然意境,那是在传统文化滋养下的一种个人的选择。郎静山在抗战时往来于各地之间,在国破山河在的环境里颠沛流离后,他的下半生回到中国的绘画传统中来创作摄影。这一方面是他的文化包袱,却也是滋养他持续创作的动力。如果要总结郎静山这一生的摄影生涯,“摄影心,中国情”这句话大概是一个恰当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