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最终是解决自己的问题
我们生活在一个“读图时代”。图片让我们与这个世界之间的距离更接近,却也更遥远。
太多的记录者用自己的方式“看”到了这个时代,并试图“告诉”我们,什么才是真相。因为太真实、太直接,摄影遮蔽了它的欺骗性,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当我们欢乐、愤怒、忧伤乃至苦闷时,追根溯源,找到的却往往是彻底的荒唐。
《影响:中国当代摄影精神交往录》是一本访谈评论集,是一个摄影人与一群摄影人之间的对话。他们在交流对时代的看法,对摄影本身的看法,对人的看法,乃至对生命本质的看法。从某种意义上看,这是一本从摄影的角度来反思时代精神的书,恰如马丁松的那句诗:露珠虽小,却反映着整个世界。
为此,《北京晨报》特专访了本书作者、摄影评论家、《南方周末》图片总监李楠。
摄影选择了我
1999年,我从武汉大学新闻学院硕士毕业,就到《南方日报》任图片编辑。但最初,不是我选择了摄影,而是摄影选择了我。
那时,《南方日报》正在进行新闻摄影的创新改革,他们的视觉理念在全国是比较领先的,摄影部提出要一个专职的图片编辑,就挑上了我。而我,那时可真的不太清楚“图片编辑”是做什么的,学校里没学过,当时全国报社里也几乎没有专职的图片编辑。我自己也压根儿没想过会从事摄影这一行。
但《南方日报》是我向往的报纸,所以,就想着,先干着再说吧。
年轻人需要好环境
我报到不久,就赶上了“澳门回归”系列摄影报道的大策划,领导特别对我说:“你要发挥重要作用。”这种信任,以及能参与重大报道的荣誉感,对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鼓舞太大了!
而且,摄影部年轻人很多,从领导到同事,大家对于专业都有很高的追求,特别看重摄影报道的创新和深度。就这样,完全是他们让我爱上了摄影,爱上了图片编辑。后来,我们的“澳门回归”做了20个摄影专题,在全国还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摄影部几乎每年都会有一到两个这样的大策划,干起来真是特别带劲儿!
摄影送给我们的礼物
从事摄影这个职业,对认识世界最大的影响应该是:我学会了“观看”。
观看不仅是人的自发的生理行为,更是一种与人的内心、精神密切相关的心理行为和社会行为。我经常会在别人不太注意的场景里发现特别有意味的画面。再往前一步说,对于已经结构出来的画面,我会赋予它们一种新的逻辑和节奏,让它们表达出更丰富的内涵。
这倒不是说我有多能耐,而是长期的职业训练形成了这样的思维。我有很多同行朋友都是这样。有时候我想,我们真的比别人“看到”得“多”呢!这是摄影送给我们的礼物。
没有全面的深刻
这本书最先缘于个人专栏,后来花了大半年时间访谈新的摄影家,并和原有诸位摄影家一起,修订了大部分内容,有几位重新做了访谈。然后,给每一幅影响作品写评介,给每一位摄影家撰写评论、注释等。
之所以是这样一种写作方式,当然和我写这本书的动机有关:对于一个评论家而言,严肃、严谨的学术性典型个案研究是必需的基础。评论家往往试图针对一片森林发出高屋建瓴的观点,但见林也要见树,因为树是林的意义基础。泛泛而谈没有力量。
所以,我在写每一位摄影家的评论时,刻意让文字十分简洁,同时一定要写出属于这个个体独一无二的特点,我不希望写这个人的说辞放在那个人身上也可以。所谓的深刻,都只能是片面的,没有全面的深刻。我觉得只有这样,才是真正尊重了每一位出现在这里的摄影家。
如何与摄影师交谈
摄影记者或是摄影师,一般都需要直接面对拍摄对象,所以,他们往往具有很好的沟通能力。否则,根本没办法工作。他们好打交道吗?他们简直太好打交道了!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一个人进入另一个人的内心,实在太难了!一次对话就达到这个目的,说实话,我没有这样的奢望。我们只是在一个时空里进行了深入和严肃的讨论,这些文本,如同一幅肖像,对,它的的确确是那个人,但它无法涵盖这个人的一生。
困难倒没有什么,除了和自己的惰性作斗争之外,大家都很支持。但有一个遗憾,有些对话是通过电话完成的,希望以后再做个案研究,都能面对面。
当观点完全不同时
“完全不同”是非常正常的情况,“完全一致”反而不正常了。做研究不是为了“求同”,更多时候是“存异”,是希望这些理解、观点、乃至困惑,对更多人有助益。
对访问者而言,一个没有观点的问题,不成其为问题。对受访者而言,他的期待也不是你跟他保持了一致;他更在意你是不是提出了让他愿意认真思考的问题;你的问题是否显示出你对他做过非常细致和深入的功课。他会从中感受到你对他的尊重和理解,然后,回报给你精彩的回答。
我很感谢这些摄影家,他们大多比我年长,但是,他们以非常谦逊、坦诚和认真的态度回答了我的每一个问题,包括一些尖锐的问题。
《影响》的“影响”
这本书上架大约一个月,就要再版了,我深深感谢大家的厚爱。
这一个多月,我不断收到读者们的反馈,有人说,这就是《影响》的“影响”。当然,也有朋友提出了中肯的意见,比如一个朋友建议我标注每幅照片的拍摄时间。因为一个人的照片就是他自己的镜子,照见不同的生命阶段。对于读者,包括那些批评的读者,我唯有感谢,我会认真听他们怎么说,讨论、商榷,但不是我跳出来指手画脚。一本摄影理论书,能得到这么多宝贵的意见,对我已是无价的财富。
也许接下来,我会写一本讨论摄影与摄影家关系的书。我在《影响》里说:摄影,最终是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么,延伸下去,一个人的表达方式,与他的个体生命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关系呢?这种关系又是如何发展变化的呢?它对于我们研究摄影,又有着怎样的意义呢?以前,我不一定会去想这样的问题。
摄影会灭亡吗?
我可能比较乐观。摄影一定不会灭亡。
其实,诗也没有灭亡,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说它灭亡。网络和自媒体,肯定对传统媒体和身在其中的摄影师冲击巨大,前不久,《芝加哥太阳报》将28名摄影记者悉数解聘,引得大家心中阵阵寒意。但我觉得,这也许不是一个坏事儿。
换个角度想,这些摄影记者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啊,走向消亡的不是摄影,而是摄影原有的载体和平台。所以,专业摄影师在经过一个市场波动之后,会站到一个新的平台上去。民间记者可以满足信息量的需求,但他们无法满足权威性观点的需求。无论媒体形态如何变化,至少这两点,今后不是趋弱,而是趋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