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画禅说
“盖中国自晚唐、五代以来之佛教,可谓完全是禅宗之佛教,禅风之所播,不唯遍及佛教之各宗。且儒家宋、明理学,道家之性命双修,无不受禅宗之酝酿而成者,故禅宗者。中国唐宋以来道德文化之极源也。”此为近现代高僧“人生佛教”的倡导者太虚法师语。
禅,为梵语“禅那”音译而来,其本意是指一种修行的思维状态,或理解为静虑、定等。其意深密,而各处多有注明,在此不做赘述。禅之所以独立成宗并非完全佛教发展的结果,而是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后,在广泛传播和深入普及到社会各个阶层后,充分地融注于中国土大夫阶层所熟知并喜闻乐见的崇尚简易和玄学的思辨模式。禅宗真正的兴起,应该在唐末、五代时期。初创时期的道信、弘忍承继了北魏菩提达摩以来的禅法,自五祖弘忍于黄梅开“东山法门”并传法于慧能,则标志着中国禅宗的真正形成。此时的禅宗充分吸收了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等各宗重要理论,并由此演变为中国特色的佛教派别。其间,佛教绘画中纯粹的宗教性也由于加入了大量的儒者土大夫及下层民众的大众文化信息,从而产生了与禅宗的精神相契合的绘画作品,或可称之为禅画。
禅画在早期并无此称谓,与道教等宗教绘画一样,大多为其教理教义相辅并佐以图文以起到更好的教化作用。故而早期此类绘画作品统称为宗教绘画。在隋唐时期,佛教绘画多以壁画形式出现。如敦煌石窟等,较完整地记录了其发展轨迹。大量的壁画多以宗教故事为主题,间杂少量的民间素材,但其主要是供奉神佛,而非仅仅取悦于俗世。后期这种宗教性绘画在社会的一次次变革与发展之后,逐渐地脱离了宗教本意,不再为了供奉或者宣扬教理而绘制,加入了大量世俗的审美观念,以宗教中的人物或故事为题材而表现现世生活状态为主,逐渐地走下了神坛。此间,以禅宗豁达的思想结合民族传统文化与社会习俗,逐渐地形成了一个以禅宗思想描绘罗汉、高僧大德故事旁及花鸟鱼虫、园蔬瓜果等题材的画科。
其中,北宋时期李公麟堪称精整谨严华丽工细一路的代表。《宣和画谱》中称其“尤工人物,能分辨状貌,使人望而知其为廊庙、馆阁、山林、草野、闾阎、臧荻、占興、皂隶,至于动作态度,颦伸俯仰,大小善恶,与夫东西南北之人才分点画,尊卑贵贱咸有区别。非若世俗画工混为一律,贵贱妍丑止以肥红瘦黑分之,大抵公麟以立意为先,布置缘饰为次。其成染精致,俗工或可学焉,至率略简易处,则终不近也”。其中提及的“率略简易处”正一语道出作为一个文人画家区别于俗工庸匠的本质。在其传世《维摩演教图》及其他作品中,正如《宣和画谱》中所描述一一印证。淡毫轻墨,一扫粉黛。高雅超逸的线条,极尽变化之能事,简洁又富有变化,构图坚实而稳定,又不失灵动自然之态,其中充满了清隽雅逸的文人情趣。故而苏东坡亦称其“神与万物交,智与百工通”。在与其年代相去不远的南宋,四家之一的刘松年,所描绘的罗汉图,继承了李公麟精微的笔墨精神之外,在造型上则一改汉人形象。皆斗颐悬额,隆鼻深目,长眉密髯,耳饰金环,服饰又多异域色彩。又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山石树木,营造出人物与山川自然景色相互融合的意境。同时还有周季常、林廷珪等人皆有作品传世。据传有百幅之多,绘有五百阿罗汉。今日所见只有藏于美国的几件作品,传藏于日本80余件只见著录而未见画作!观其用笔细密精微,设色华丽秀美,画中树石在造型与用笔上与刘松年几无二致。及至后代金、元时期承继者有王振鹏、颜辉、金处士、张渥等。然而精谨一路唯有王振鹏一人,患于用笔过于谨细而疏于线条质感、力度与变化。但是作为传统的佛家造像亦当属上乘之作。
禅宗绘画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即是以贯休为代表的纯粹的胡貌梵相一路。贯休,唐末五代时人。据载其少年时聪颖过人过目不忘,日诵法华。又多于诗文着力,《唐才子传》赞其曰“一条直气,海内无双,气度高疏,僧中之一豪也”。善画罗汉,《益州名画录》载“画罗汉十六帧,宽眉大睹,朵颐隆鼻者,倚松石者,坐山水者,胡貌梵相,曲尽其态。或问之,云:休自梦中所睹尔。”《宣和画谱》记其“以至丹青之习,皆古怪不媚,作十六大阿罗汉,笔法略无蹈袭世俗笔墨畦畛,中写己状眉目,亦非人间所有近似者!”然而,正是这种桀骜不驯的性情,所作皆用笔奇崛,峭拔朴厚,造型上亦多高古怪异,故而后世能及之者寥寥!
另有阔笔写意一路,以粱楷、牧溪为代表。梁楷是一位受到儒道释三教思想影响的一代大家,用笔狂放,以简代繁,看似粗疏不拘礼法,却在画面以精简的笔墨表现出人物的音容笑貌,以简洁的笔墨准确地抓取事物的本质特征。与其同时代的法常,号牧溪,也是笔简意赅不费装缀,所作皆为元气淋漓,禅机四伏,其传世作品尤其对日本影响巨大。其大多数作品早在宋元时期就已经被来华的求法僧携回,至今仍被日本僧众奉为圭臬。在两宋时期此类作品并非院画正统,皆被视为禅余墨戏。然而正是这种狂放中的精微,以禅喻画以画喻禅的细微感受,为后代禅宗绘画开启了一扇彼岸之门。此后明清及近现代,禅画则以一种特有的形式在文人士子乃至达官显贵之间传承。
画人冯超,其性朴厚。近年来专究于禅宗绘画,所作细致精谨,施色淡雅,点染勾皴之处多宋人笔致。汉传佛教中,佛与菩萨形象至唐代几成定式,唯大阿罗汉一格,多数生平不详,高矮胖瘦无从可考,而正留与艺术家以充分想象之空间。日后若参以现世人生百态,加以禅宗思想,融汇传统人物画笔墨技法,创造出现世禅宗绘画形象,我想这既是对传统文化的一种传承,亦可丰富当代绘画的题材与内容。
“智藏与怀海同为马祖道一侍者,某夜,随马祖赏月,马祖问此时做何事为好?智藏曰:正好供养。怀海曰:正好修行。马祖曰:经入藏,禅入海。”
余性懒散,文如其人,随心而游。以此禅宗公案为结。正如友人戏言曰:甩手一枪,打哪算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