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艺术家
1886年,法国作家左拉出版长篇小说《作品》,送了一本给好友塞尚。小说虚构了一个没什么才气的画家,虽努力创作却无人赏识,一生穷困潦倒最后在画架前自杀身亡。塞尚看后,非常礼貌地给左拉回了一封感谢的短信。自此,多年的情谊恩断义绝,两个人再也没见面,直到1902年左拉不幸煤气中毒而死。
近年来,艺术圈特别是艺术家与批评家之间因言论、评论甚至是玩笑而交恶的事情很多。这是为什么?
一方面,是某些批评家真的没懂或是没重视艺术家及其作品。特别是那些从文学、哲学、外语等领域转行过来的批评家,虽然其批评的学术意义不容置疑,但在有些批评文字里,艺术家及其作品不过是批评家自身文字逻辑的一个例子而已,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因而被批评者产生疏离感也就不奇怪了。作为读者,我有时也感觉到批评家不是在对艺术家或作品进行批评,而是在写与艺术家稍微有点关系的另外一篇论文。或许,有些批评家压根儿就没有想过撰写那些诸如作品释读的“低级文字”。
另一方面,则是画家过于敏感或强势。画家通常孤独、脆弱而又自信。如前文的塞尚,可能感觉到朋友的小说在影射自己,还安排了一个那么惨烈的结局。另外,当时的左拉已是巴黎着名的评论家,推荐过多位画家却没塞尚什么事。或许,以左拉寄情于景的细腻自然主义审美观,塞尚那种主观性的创作根本就不在其法眼之中,对左拉而言,塞尚只是一位喜欢画画的儿时朋友而已。
艺术批评是一项高尚而严肃的文化工作,需要有坦诚的态度和相对中立的立场。不论哪种批评模式都应注重事实和学理,运用一定的艺术理论并结合艺术史,对艺术与艺术现象等进行评价,彰显其意义并揭示其问题。遗憾的是,指鹿为马、胡乱吹捧的批评比比皆是,近年来的美术批评逐渐沉沦,甚至沦为了画作的精美文字陪衬,业界多见一些着名批评家匆忙的身影,其“在场”远比说了些什么更重要。某人说:“画是画家画出来的,不是批评家吹出来的。没我们画家,批评家吃什么?”虽有“无知者无畏”之勇,但至少说明了当下的批评集体“沦落风尘”的现状。如今的作品评论,基本放弃了此前的“指导”和“批评”任务,变成了“表扬”为主。在过去,就是观众随口评论一句“方向不对”“调子太低”,估计画家都会反思一下,哪有现在的画家那么牛:可以请一排的领导、数十位的批评家轮流表扬,而表面上说是征求意见。
在当下,批评会直接影响市场,因此画家听不得批评话语可以理解。某批评家给人写了评论,后来发现文中画家的名字后都匪夷所思地加了“大师”两字,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画家大多为对其的评论支付了脸面或报酬,凭啥要留下遗憾呢!“颂歌批评”于学术上的灾难后果大家都懂,但市场结果却多是可喜的。因为,买家多半会信那些印在纸上的赞美文字,如果上了电视,那就更为可信。久之,改动评论中的个别关键字甚至给自己戴高帽,也就见怪不怪了。
曾给某艺术家写了一篇并非严格意义上的批评,发表后立即接到电话,是艺术家夫人与一位女学生打来的,对我足足“批评”了一个小时。一连几天,心情那叫一个不爽!曾给一些专业人士看这篇小文,都说没什么问题呀,后来才闹明白:不喜欢被批评(含表扬没到位),可能是现在每位艺术家都有的性格。某次,约请某着名画家就某话题进行一次绝非“粉丝”行为的交流,该画家拒绝了并怀疑笔者在“傍名人”。该画家的逻辑是:着名画家只能对等地与着名批评家交流。
因为职业关系,我曾写过几位知名画家的评论,纯粹有感而发,大多未作沟通,或许没什么大问题而无人搭理。可是,我还是战战兢兢,怕因为几个字吃上官司,或是与朋友多年的友谊不保。前些日子给一画家朋友写评论,他看后大加赞赏。稍后,他问道:“能否——改两个字?”顿时,感觉血开始往脑门涌,批评者也敏感啊!他说:“你把我的出生地写错了。”啊,虚惊一场!
文/范美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