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艺术与光的世界
——论作为一种当代艺术媒介的“玻璃”
对于玻璃艺术,我们还不够熟悉与了解。但玻璃,却总是生活世界的一部分,是我们每天都会打交道的东西。我们在建筑中、在光学仪器中、在日常生活中,不断地与玻璃因缘聚合。值得追问的是,今天,“玻璃”如何可能成为一种当代艺术的媒介?!
玻璃,因其透光性与人工性,很早就使用为人同世界建立亲密关系的中介与载体。“光的世界”神圣且神秘,至今我们仍未完全了解。而我们将光明与上帝的力量相联系,因为有光,我们得以看见世界万物!所以,在《圣经·创世纪》中,开篇就写道:“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而玻璃,因其与光明的某种同质,被人用来向光明致敬的中介。在那些巫师与魔法的世界里,可以看见水晶玻璃的灼灼之光。在东方,琉璃被用于宫殿、庙宇、陵寝等建筑以及神像等的装饰,给虔敬者以光之闪烁。
在西方建筑中,开始大量运用玻璃的时代是中世纪的哥特式教堂。依靠光,玻璃镶嵌画熠熠生辉,以其奇妙光色引人入胜。狄俄尼修斯在《天使等级》一书中,把上帝说成是光,光就是宇宙的创造力,而光线是一切视觉美的根源。13世纪,一位法国主教、芒德的古利艾尔默斯·杜朗托斯在他《献给上帝的瞻礼》一书中,甚至有这样的体验:“教堂的玻璃窗即是圣经,它们驱走了风和雨,即一切有害之物,但把真正的太阳即上帝的光,透进了虔诚的基督徒的心。”这种观念慢慢有了变化。十九世纪,由园艺师约瑟夫·帕克斯顿(Joseph Paxton)设计的首次世博会展厅水晶宫(The Crystal Palace),是第一次以钢铁、玻璃为材料的超大型建筑。清朝官员张德彝参观后写道:“一片晶莹,精彩眩目,高华名贵,璀璨可观。”水晶宫的玻璃,透射出来的已经不再是上帝之光,而是自然之光。1914年的第一届德意志联盟展览会上,表现主义建筑师布鲁诺·陶(Bruno Taut)设计的“玻璃展馆”,运用彩色玻璃和水晶传达一种宗教神秘主义色彩。他借用诗人和小说家保罗-西尔巴特(Paul Scheerbart)作品中“玻璃建筑”的理念试图重现中世界的上帝之光,建造未来大教堂与上帝之屋:“光需要晶体;玻璃带来了新时代……因为玻璃建筑不仅允许阳光,还能让月光和星光进入室内,并且不仅穿过窗户,还最大限度地通过完全是由玻璃——彩色玻璃构成的墙体做到。”
不管如何,玻璃在二十世纪现代建筑中的使用却已成主流,上帝之光被转化成一种自然之光,透过现代建筑中各种各样的玻璃幕墙,洒落在我们的生活世界。而在当代,玻璃与光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这在让·努维尔(Jean Nouvel)这样的建筑师身上表达得特别强烈。努维尔甚至意识到,电影同建筑一样都依赖光的表现:“传统的建筑是以固定的体量作为基础。这里边没有注意到光的首要性——正是光使得我们能够看到建筑!并且它忽视了光的可能性以及它的多样性。对于我来说,光是实体,是材料,是一个基本的材料……” 这让人想起捷克现代玻璃艺术家斯坦尼斯拉夫·李宾斯基(Stanslav Libensky)的作品:“玻璃是光的容器,充满了想象力……光参与了作品的制作。”1981年,努维尔设计的阿拉伯世界研究院,其南墙上的光镜模仿阿拉伯式网状结构,并能够通过外光电效应随外部光强打开或者关闭,控制建筑内的亮度。在努维尔的建筑中,玻璃与当代的光电子效应的观看体验复杂地结合在了一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努维尔的很多建筑都可以说是大型的玻璃艺术作品。
建筑,是我们的栖居之所。就此维度而言,建筑“玻璃”作为一种艺术媒介,是对于神圣之光与日常之光,是自然之光与技术之光的结合。因为光,我们才能有所见。在对世界的观看中,玻璃构成了我们视觉系统中的部分。玻璃,不仅是被看的对象,玻璃本身也是构成我们观看世界的一种方式,一种结合着观看材料与视觉形态的存在物。
从文艺复兴开始,玻璃还成为我们眼睛的媒介延伸。各种各样的光学仪器都以玻璃为材料:光学暗箱、望远镜、显微镜……直至照相机、摄影机等,都是玻璃加工而成的。今天,我们视觉形态的形成,我们与世界之间关系的确立,很大部分就是通过与玻璃相关的媒介方式得以发生。“玻璃”因其同“光的世界”的亲和性,建构起我们经验世界里的视觉感知。这种视觉感知,或正是“玻璃”能够作为一种当代艺术媒介最为关键的基点。比利时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勒内·马格利特的很多作品,就常以玻璃窗为意象,给观众带来强烈的视觉反省与质疑。他的一些作品,故意打破我们通过玻璃与外界空间保持一致的错觉,提醒我们对于窗玻璃的存在感知。在画中,绿树、草地,或者天空、落日和云,连着打碎的玻璃掉落在地上,而玻璃破碎处,外面的世界依然。
2013年威尼斯艺术双年展中,莫斯科艺术家安纳托里·舒拉勒夫(Anatoly Shuravlev)作品《虚拟视觉》,就采用了棱镜元素,营造出一个虚拟的视觉空间。透明的棱镜和四周环境相互渗透和折射,而光在棱镜中穿梭,建构起神秘而奇幻的不确定空间。现在,中国美术学院举行的“2014杭州国际当代玻璃艺术展”中,就有很多作品,也以几千年来玻璃材料与当代生活建构起来的媒介特性出发,带给观众独特的体验。“玻璃”,作为当代艺术的表现媒介,既是可见的,也是不可见的,两者结合而成的视觉形态,如同人的眼睛一般,既在人体之外,又在人体之内。当代玻璃艺术,因此也拥有了生动的可能性,值得我们关注与期待!
文/杨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