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墨画是中国绘画体系中最古老的画种之一。它既不用水去调出浓淡,也不设色渲染,唯一的材质是焦墨。而且这个“焦”是墨分五色——焦、浓、重、淡、轻之首的“焦”,是黑色之极、黑色之王。单从这个字的本意去揣测:焦墨画走的似乎是一条既险绝又极端的路子,好象违背了艺术最终要回归和谐、回归平正、回归中庸之宗旨。因为中国古往今来的评论家们往往在对某种新诞生、新创立的艺术流派进行预测和评估其艺术价值的高低或者该流派能够走得多远的时候,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看其发展趋势最终能否回归于和谐,回归于平正,回归于中庸。
事实上,时代对一切真正的艺术,不仅从来不排斥过极端;并且还一如既往地关注和呼唤艺术上的落差。历史也不断地证明,往往能成为经典的艺术品,首先几乎都把某种形式推向极端。因为极端是最壮观的落差,平衡是最伟大的中庸,只有最壮观的落差,才能凸显最伟大的平衡。同时,也只有最伟大的平衡,才能稳住最壮观的落差。话到这里,如果我们不对焦墨画中的“焦”,那黑到顶点的极端,以及“焦”于“轻”、“浓”于“淡"构成的视觉落差做一番说明的话,人们对焦墨画的认识往往会生发许多的误解。其实黑色包括黑之极的焦墨倒是最中性、最温和、也最具亲和力的颜色。在先秦哲学看来,最富哲学意味的色彩,恰恰是不能称为色彩的黑与白。也就是玄与素。其中的“玄”即是黑,“素”乃为白也。它是自然界的本色,是千颜万色的灵魂,因此称其为黑白世界的主导者。道家鼻祖老子在《道德经》里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牝之根,是谓天地之根”。显然老子将玄也就是黑与道等义,并誉为天地之根。东晋葛洪着《抱朴子》,其内篇第一卷即名《畅玄》,简直是一篇黑色文化的畅想曲。抱朴子曰:“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宗也。眇乎其深也,故称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玄不仅是“胞胎之一,范畴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而且“增之不溢,挹之不匮,可与为永”。好一个“增之不溢,挹之不匮,可与为永”。这些先哲大家们,将玄也就是黑,视为增添多少也不外溢,舀取多少也不匮乏,所以视为永恒。如果我们能够感悟到这些先哲大家们对黑色抑或是对焦墨的理解最为本质的思想时,那么回过头来对只用唯一的材质焦墨所绘制出来的焦墨画就会逐渐深入到精神甚至是灵魂的深处去了。
我们知道,中国画是以笔墨为灵魂的,其灵魂又是以笔墨所凸显的骨线去支撑的,在绘画艺术领域里,焦墨画是最典型的黑白世界。从其诞生那一刻起,秉承的是最正统的血脉,吸吮的是自然本源之甘露。它貌似无色,实乃为全色。它每一根线条几乎都蕴含着大自然的万紫千红,如果把中国绘画简单地分成丹青时代和水墨时代,那么早在丹青时代,中国画的主要样式就是以墨线造型,以色彩填充线内外的空间。这根黑线,与其叫它“轮廓线”不如将其称为“骨线”显得更准确更传神。而这根“骨线”主要是用焦墨画出来的。因此在丹青时代,绘画中的焦墨骨线是主,而丹青五彩是宾。“辅色不可夺墨,犹宾之不可溷主”。色的作用只是“补笔墨之不足,显墨彩之精神。”长期以来,在中国文人雅士心目中,唯有笔墨才能彰显中国画的品味。其他所有的色彩补充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一幅画的精神骨力,全靠焦墨提醒和支撑。从墨色体系来看,浓和淡,重和轻是相对峙的;单提一色无法界定,唯有焦墨。独立自足。尤其是淡墨和泼彩,其本身呈混沌游离的状态。如不经焦墨专门提醒,犹如苏醒不过来的洪荒浊气,而一但切入了貌似落差极大的焦墨线条去界定,奇怪的是:不仅不显得脱节和突然,反显得高度的和谐。原来这不仅是焦墨在千颜万色中所处的主导地位使然,同时也是墨对所有色彩与生俱来的那种亲和力所为。在用色上,许多丹青画家为了让色彩不至游离于画面。往往用淡墨去调之,使之达到更高度的和谐,当然焦墨画不需这种施为。焦墨画可以说是最纯正的黑白境界。要使味象过渡到境界则全凭画家由心及笔所构筑的桥梁去完成。一幅高妙的焦墨画往往是画家由心及眼、由眼及手、由手及笔再由笔及手、由手及眼、由眼及心这么一个轮番滚动的过程去施为的。 所以说焦墨画相对于其他绘画种类其难度要大得多,它不能补漏也不能多皴,难怪当代有学者这样去形容焦墨画:“焦墨画是将人逼上绝路,再重新找出一条活路”。唯其如此,更显焦墨画的难能可贵。笔者在长期从事焦墨画的创作以及理论方面的探讨中,始悟出了焦墨画有三贵、三难、三怕:一贵神朗,二贵骨清,三贵色明;一难雄浑苍茫,二难高致深远,三难丰艳透灵;一怕板结,二怕单薄,三怕燥火。
由简单变成深刻那是艺术,由深刻变成简单那是哲学。焦墨画正是属于这种在”简单“与”深刻'构成的球体上不断来回滚动的艺术。在对某个对象的表现上,焦墨画澄怀味象,尽可能地用禅心慧眼使普通具象成为画家心灵的味象:可相对大自然许多高深莫测的神象而言,又努力用最高深,最清朗的几根线条去高度概括,并从多维空间努力逼向单维空间。所以说焦墨画实际上处于艺术和哲学的中间地带,因此也尽情地享受着艺术和哲学两岸那无限的风光。
壮哉焦墨画。艺术有了这么血统纯正又忠实厚道的守护者,因此,尽管在变革、创新、打破、突围等激进的口号以及各种哗众取宠的所谓艺术主张喊得天响的时代,您仍不会孽生一丝叛逆的冲动,且一如既往的守护着黑色文化这个中国最古老的艺术殿堂,唯其如此才使得从丹青时代、水墨时代叛逆和私奔出去的游子最后有了平静回归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