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属专题：宋桂安艺术专栏  

吴冠中是一位敢于直言不讳的画家。近几年来他的作品在拍卖市场频频拍出数百万上千万单幅的天价，备受关注。因为他的身价，他的言论自然也引起巨大反响，如果没有他的身价，人家也只当是普通人放个屁而已，一笑了之。

2008年初他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提出，应当撤销中国美术家协会和国家各级画院，认为“美术界大部分画家的文化水平都不高，他们的作品情怀和境界上不来；美协和画院就是一个衙门，养了许多官僚……从中央到地方，养了一大群不下蛋的鸡。”（转引自荣宏君《世纪恩怨》一书205页）

国家要想搞宣传，办个“抗震救灾展”、“见国六十周年展”、“抗战胜利70周年展”等等，每年无数，中央办，省市地县都办，要画找谁去？自然要通过美术家协会去组织，通过画院组织专业人员画。这是国家拿钱办，当然最终是纳税人出钱。当初成立这些组织、机构，就是为政治服务的，现在依然沿用。不说管理层主观愿望想留着，就客观来讲，从上至下，一旦取消，这么多人员往哪里安置？画家当然可以自谋生路，但问题是美协机关、画院四分之三的人是行政后勤人员，虽说不是公务员但也是领国家薪水的没专长的，又到哪里去找饭碗？官办机构，成立容易取消难。

然而从画家这个角度来说，大多也想挤进官办美协和画院。在不懂画得老百姓心目中，官方美协会员及画院画师，是一种资质，作为一般水平和一般名气的画家，自然也想取得这份资质好方便卖画。毫无讳言，2002年至2005年我也去应聘过三年（一届）的江苏国画院的特聘参展画家。记得当时聘用还真不容易，因为江苏省国画院是与北京画院、上海中国画院并列为中国三大画院之一。是严格按民主程序反复评审的，全凭作品说话。当时有好几位已是全国知名画家，如孙海青已是山西画院副院长，与我同届应聘并成为好友。当年广西就我一人得聘用，每省也就一二人。当年苏州文联推举的人一个也没聘上，文联主席出面找院长说情，结果也没用。当时我挺为被聘用而自豪，至今仍为能成为江苏省国画院的画家而感到荣耀，因为那是一代大师傅抱石、林散之及钱松岩、宋文治、亚明、魏紫熙等一批着名画家所在的画院。虽然我生也晚，没能见到这些名家大师，虽然仅有短短三年，虽然我当时已是桂林陆军学院的美术教授，但我仍想要去取得这块金字招牌。如同一个运动员，尽管可以自己锻炼，但他仍想通过拼杀去获取金牌。没有得到时想得到，得到后可以丢掉。人生活的是一个经历，博取的也是一种经历。

吴冠中是因为后来腰身壮了，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当年他为什么要争取官办留学法国？还不是想取一块留洋金牌。为什么回国后又要到中央美院任教？还不是想取一个资质。真有本事象傅雷那样，不要任何单位，不端任何官碗，全凭自身翻译着作挣稿费维持生家，那才令人竖起大拇指。

哪里有油水，哪里就有老鼠。美协、画院也不是真空世界，讲关系，将交情是自然的事，现今社会，连官都可以买得到，何况一个会员空壳。那个人他再不会画画，你给他一个会员当当，也不会造成危害社会公共安全。它不比得电工，不比得建筑工，你乱发电工资质会电死人，你乱发建筑资质证书会造成桥梁坍塌，高楼倾覆。

顺便说一件事情。汶川大地震前几年，有一次我受邀请到绵阳市一部队单位作画，来作画者当中有位女士，人长得有几分姿色，先是拿出她的一本介绍她的小册子给我看，那上头的画还不错，然后她又拿出她的刚领到的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证给我看。我一时对她刮目相看。但到作画时，她只看我与其他同行画，自己迟迟不动笔。后经围观者一再敦请，才装模作样地拿一支特大号毛笔来，在宣纸上刷刷地象刷墙一样，然后又换小笔这里戳戳那里点点，再后来---没后来了，就算完成了。我走近一看，画的啥子玩意哦，树不成树山不成山，一塌糊涂。我说“题字呀！”她说：“我的字不好，就不题吧，盖个章得了！”围观者不干，非得让她签上名不可。她无奈，只得签上，一签名，就彻底暴露了她底子，简直一天字也没练过，写的字连小学生的字都不如。我忍不住了，就说：“你应该买本字帖练一下。”她一听到兴奋了：“好啊，宋老师给我推荐几本。”我于是随便说了“兰亭序”、“祭侄稿”、“蜀素帖”几本帖名，她竟一本也没听说过，让我为她写下来。在后来几天里，一位画家给我说了她的情况：她原是一位老画家的保姆，跟老画家学了几天画，没学成画家就死了，画家死前给过她几幅画，就是她册子上的画，变成了她的作品了。我说，那美协会员证是怎么回事，那位画家告诉我，她在做保姆期间认识几位老画家的朋友，老画家死了以后，她认识的那几个朋友后来当上美协的大小头目，她跟他们套近乎，走关系搞到的。哦，原来如此。

这样的美术家协会，不入也罢。可惜啊，一张会员证，蒙住了无数慕名者的眼睛。难怪吴冠中有言论抨击：“美术界大部分画家的文化水平都不高。。。。。。美协和画院就是一个衙门，养了许多官僚。”不过，说美术界未免太宽，应确指官方美协更恰当。细想也没错，整个美术界，不管官家还是民间，文化高的毕竟是少数，如果大部分都高那还了得！

其实，美术家协会只是一个群众组织，即便是官家最权威的两院也囊括不完社会上所有的高人。美协会员证书既不是资质证书，也不是职称证书。老百姓不懂，竟把它当成资质证书了。既然有不少的人认这个，那些迫于生计的画家们，只好往里头钻了。美协成立之初，决策层管理层是想把它当党联系艺术家的桥梁，定位为群众性联谊组织。后来演绎成不是衙门的衙门了。竞争一个美协主席的位置比竞争一个市长还要紧。一个市长写幅字卖不到钱，一个美协主席，书协主席随便挥舞几笔就是几万几十万，而且名正言顺，又没有挨“双规”的危险。因为有油水，一些地方的在职行政官员还兼了美协、书协的职位。由纯外行的人在那里把持着。

时下的美协、书协，不同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美协、书协了，现在的会员证含金量已大减，水份重得很。一些有个性的画家是不愿俯首屈就于这类衙门的。我曾见过几位画家，作品是一流水平，却不是美协会员，其中一位对我说，“作品可以参展，入他们的组织不干，我不想让人家控制”

不入美协，并不妨碍画画。而且可以更静心地画画。脱离名利场，心态淡泊，更能出好作品，一个画家，最终得靠作品说话。回过头来看，张大千、陈子庄、黄秋园，都不是什么会员，他们的名字在美术史上不是一样闪亮么？

艺术界本没有什么资质，如果要论资质的话，作品才是真正的资质。人们欣赏杨丽萍、宋祖英、赵本山、张艺谋，是因为他们的表演及作品让人喜欢，而不是因为他们专业的协会会员证让人承认，老百姓并不过问他们属于哪个协会。美术行业有些特殊性，一是作品需要投资才能获得，二是不专业吃不准，因此需要一个资质证书来证明作者的水平，吃一个定心丸。这也可以理解。可以用来证明水平的必然是美术师证、美协会员证、收藏证、展览入选、获奖证，如果没有，那就看你师承哪位名家大师，表明你的出处。这些对外行来说，的确是一个佐证。真正内行，只看作品。

如果卖画，也许要论点资质或叫硬件。但是，作为一名画家，如果决定不卖画，或者不求人买，则可以不理会这些。大多数基层的以画画为生的人，没有资质证书，只好画着迎合百姓口味的画，低价卖出以维持生计，另一些头脑活泛的人，则削尖脑袋钻营，迎合评委的口味，获取所谓资质。这两类人很难产生真正有思想有品味的作品。

如果把画画不仅仅看成是职业，而同时当成修身养性的方式，当成毕生追求的事业，可以不论资质，心在画中，画由心出。那是要达到一定境界的人才能做到的。

2011年4月21日晚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