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状态最真实。《平常状态》一书不但流露着作者的真情,而且也非一般画册,而是诗文书画的合集。集中的诗文书画,挥写着心灵的潇洒,绽放着生命的光焰,吸聚着民族的智慧,焕发着时代的气息,阐述着艺术的生活。作者杨建果先生,既是一名激情洋溢、才气纵横的诗文书画家,又是一位学养丰厚、思想敏锐的学者。我虽然不曾与他相识,但是已经在其公子杨晓阳的叙述中,了解到他的点点滴滴。
尽管点点滴滴,仍然不同凡响。记得有四点:首先,他出生于西安一户书香之家,由于父亲早逝,自幼随祖父生活。祖父是当地有名的老中医,能书能画,也有图书和字画的收藏,传统文化的家庭影响,潜移默化地注入他的血液。其次,他本来喜欢文学,却因与同学搭伴考西北师院,小试牛刀,便考取了艺术系,从此与美术结下不解之缘,但于文学心有不甘,始终未放弃诗文创作。
第三是学画之初,理论才能便脱颖而出。在西北师院艺术系求学时,他不但颇受吕斯百主任器重,而且深获美学家洪毅然垂青,毕业分配时,被洪先生提名留校,业余充任洪氏助手。后来,为照顾年事日增的祖父,调回西安工作,在长安画派的影响下,专注于中国画史论的研究,同时投入艺术实践。杨晓阳说:『考大学之前,我父亲跟我讲过这样一句话,「你要通读中西美术史。」』
第四是西画出身,但转攻中国画。虽以素描为基础,但深谙传统,以中国画的笔墨图式为高度。据说,他在西北师院时,主要学西画、素描和油画,也颇向往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的艺术,手头既有列宾、苏里科夫的画册,也有《苏联中等美术学校素描教程》。前者虽在『文革』中被烧掉,后者却保存下来,成为指导杨晓阳准备应考美院的教材。晓阳清楚地记得,当太爷提到《芥子园画谱》时,他父亲说:『那书很重要,是比较高级阶段才能学的。』
出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杨建果,经历曲折而丰富,兴趣多样而执著。他当过教师、编辑,曾在教育局、旅游局任职,从事过文物古迹的考察,主持过旅游景点的设计,刻过版画,画过宣传画,更多的是画中国画,同时也是一位驰骋于书法和诗词领域的能手,还撰写过填补建筑装饰史空白的学术论文《中国古建筑彩画源流初探》以及讨论中国画的重头文章,出版过《醉结丹青万重缘—建果诗文选》等诗文集。
家教与家学,使『游于艺』成为他的『平常状态』。杨建果说:『从曾祖以来恪守安贫乐道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按照这种理念,自然认同苏轼评文同所表达的文人画观念:『与可之文,其德之糟粕也。与可之诗,其文之毫末也。诗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余。』这种以道德为核心,文、诗、书、画重要性依次递减的文艺观,不知不觉影响了他。
况且,诗书画『三绝』向来是中国画家的追求,『诗文书画有真意,贵能深造求其通』更是宝贵的历史经验。古代优秀的中国画,更是哲思、文心、诗意、书情的统一。也许唯其如此,《平常状态》编成了包括绘画、书法、诗词、文论的合集,它一方面体现了作者诗文书画的融通互动,另一方面也为理解其绘画的文化内涵提供了必要的凭借。
收入《平常状态》的散文与论文,少而精,其中《大山的品格》是一篇寄意高远、感情充沛的散文诗,浮想联翩、音韵铿锵,借大山歌颂了民族脊梁崇高的品格。其中『苍天不塌—是你用肩膀扛着;大地未陷—是你用身躯垫着;秃岭披绿—是你用肌肤滋润着;碧水长流—是因为你的心田永远不会干涸!』写出了大山的气魄。
论文《以形媚道,抒志畅神—关于中国画问题与某先生的几点商榷》,围绕『形』与『道』、『模仿自然』与『畅神』、『分璧』与『合瓦』、『画』与『诗书印』等关键问题,论述了中国画『重人文、重意象』的本质和『以意命笔,以情造境,以形寓神,得意忘形』的根本法则,阐述了『文化不能跟着洋人走』的深刻道理。
书法论文《抒情的书法和书法的抒情—浅谈学习『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之我见(之一)》,对《书谱》中的『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作出新颖而独特的阐释,提出书法固需彰显个性,但更高的境界在于与所书的文词共鸣而来的激情抒发,亦即『情因辞动,笔随意走,双峰并秀,相得益彰。』《雷霆万钧撼书坛—浅谈学习『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之我见(之二)》高度评价了毛泽东书法的『前无古人,后难来者』。
收入《平常状态》的诗,有新诗,有格律诗,还有组诗。所写的内容,有忆往、有抒怀,有咏物、有游踪、有题画、有论艺,无不有感而发。诗中有画意,诗外见功夫。他的格律诗不大受传统约束,接近于长短句—词,亦非按谱填词,而是自行安排长短。他的咏物新诗写得尤其精彩,特别是咏叹古老水车的《天车之歌》和歌咏戈壁大漠无名草的《曾经的标高》。
《平常状态》中也有书法作品,从中可见杨建果碑帖兼修,在钟鼎文、石鼓文、爨宝子、行草书方面都下过工夫,也借鉴过郑板桥的六分半书,行书则自成面貌。他的行书作品,老辣遒劲,意气纵横,往往书写自家诗文,不仅『达其情性』,更『形其哀乐』。行草书《蜀道难》《琵琶行》,刚健婀娜,流利顿挫,布局妙用虚实,极尽参差起伏之变,可谓前无古人的创格。
绘画是《平常状态》的主要部分,共分写生、传统、山水、花鸟四篇。写生篇,多是线描速写,画系采风所得,考察所见。有工地一角,有古迹名胜,有河流船舶,有农田山区,无不感受鲜明,生活气息浓郁。准确的透视,水中的倒影,树丛的明暗,可看出他的西画根底。线描的提炼,一气呵成的气韵与节奏,又流露出对中国画的妙悟。某些水墨速写与焦墨速写,还发挥了中国画媒材的性能。
如果说写生篇反映了『一手伸向生活』,那么传统篇便体现了『一手伸向传统』。收入的作品都是临摹仿古的习作,或宋代的大山全景,或元人的疏树远山,或富于开合起伏变化的长卷布局,或山口分泉法的细节程式。有的用同一墨色,似乎来自《芥子园画谱》等,有的墨色变化丰富,具见干湿浓淡,颇显味厚韵足。
至于山水篇的作品,都是在写生与传统基础上的厚积薄发,多完成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后。特点约略有四:一是毕生萦怀的家园情结。描绘记忆中的家乡山水,有秦岭的巍峨,汉江的明净,植被的丰茂,田园的喜人,特别是绿如屏障的大山和船行鸟翔的自由。正如作者所说:『每想起这些,常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失落感!』『心中经常充满一种冲动,一股激情,冥冥中有一种使命感吧,总想把她们画出来!』可见他的山水画,画的是充满生机的精神家园。他的花鸟画也具有同样的情结。
二是一图一境的浓郁诗情。这些山水画,不仅描写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而且保留了鲜明可感的视像,画出了情景交融的意境。尽管立意为讴歌精神家园,但是绝无空泛雷同之弊,而是诗情洋溢,一图一境。尤能适当融汇西法的光感、色调,画出高山、大壑、溪流、云泉、晨曦、暮霭、皎月、晴云的微妙变化以及相应感受。很多题画诗句,更是画龙点睛:『山带春色入梦来』、『秋山摇红』、『霜林胜火』、『旭日衔青嶂,晴云洗绿潭』、『青天一柱碍云低』。
三是一气呵成的阳刚笔墨。他善于在高度提炼又有具体描写的图式中,通过或细笔勾皴或大笔泼墨,一气呵成地把胸中丘壑变成笔底波澜。既有选择地参酌古法,又不受法缚地发挥创造,不但以水墨苍劲的斧劈皴和刮铁皴描绘大山如屏,而且以富于笔法气脉的自家程式提炼松树和杂树,同时发挥大小、主次、宾主、纵横等因素的呼应对比,随境运笔,在由浓而淡、由湿而干的笔墨运动中,形成苍厚而酣畅的气韵。
在完成《平常状态》一书的简要通读之后,我深感:杨建果先生作为一位学养丰厚,有文化担当的学者、诗人和书画家,他的艺术道路是融西入中、回归传统的道路。他的艺术是把明清富于创造性的文人画个性派笔墨、周秦汉唐雄厚的文化精神、五代北宋的北派山水画传统、长安画派的古为今用与时俱进的经验与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时代气息结合为一的艺术。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平常状态》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