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果先生自幼生长在终南山下,这里的深厚文化和灵性山水陶融出先生的人格和艺术。他热爱生活,崇尚自然,工绘画,善书法,长于诗词,对古建筑及文物等项有很深的研究,在多种艺术领域都有所建树。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儒雅的谦谦君子,经受过传统文化熏陶的读书人。
杨建果先生毕业于西北师范学院(后改为西北师大)艺术系。当时,在西北师范学院艺术系任教的有许多著名教授—曾留学法国的吕斯百;曾与周恩来同在法国学习的方匀女士;留学法国归来的刘文清;中国四大美学家之一的洪毅然;著名中国画家韩天眷;任兼职讲师的著名中国画家黄胄⋯⋯杨建果先生在这样一些高人的指点下成长,加上他的悟性及刻苦,以优异的学业完成了科班阶段。他教过书,搞过文物考察,也从事过旅游管理等,无论做什么工作,他都以真诚、敬业的准则去要求自己。作为学者和设计师,最突出的成果是对中国建筑彩画的研究。他与杨晓阳一起写出了《中国古建筑彩画源流初探》的学术论文。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对中国传统建筑彩画系统研究过,这应是一项填补空白的成果。
很长一段时期,杨建果从事的是美术教育和设计工作,绘画更多的时候是在忙完繁重的工作和社会事务后的一种休息与享受。美国学者列文森曾以『业余精神』来评述中国传统文人画家及其艺术理想,如米南宫以书画『自适其志』、倪云林『草草数笔,以解胸中逸气』,乃至董其昌的『以画为寄』、『以画为乐』等等,我们都可以窥见其相同的旨趣。然而,这种旨趣境界殊高,有时甚至创立了艺术的峰巅。显然,这种旨趣对杨建果先生有着至深的影响。他的画作,立意高远,构图巧妙,洋溢着浓郁的意象之美,彰显着人文追求。他的每一幅山水画作,都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本悟之作,是人品、学问、才情、思想的结晶。他写山川,实际上也是在写心性,抒发胸臆。
杨建果先生学的是西画,西方绘画是更倾向『人性』的艺术,而中国画则是更倾向『人格』的标高。西方美术史上,从文艺复兴运动兴起的人文主义精神,到近代以来的艺术流派纷呈,都从不同侧面反映出『人性』的特点。西方画家由此出发,多孜求个人面貌,以人之性情主导艺术的生成。而中国画作为一种『人格』的艺术,笔墨在性情中必须要有人格力量的支撑,连用笔都有『生死刚正』的要求,如此才能成就『格』的艺术。『格』有高下,体现天地精神并能与之相往来的『格』历来被视为高格,也就是画品、艺格。人性可与生俱有,人格则历久修来,且前者凸显特性、个性以及图式的频频变化,后者则是程式性、社会性以及精神内蕴的深度强调。在中国古代画论、书论中,『人格象征论』是核心命题。人格象征在书法和文人画中既可以是形而下的点画技法,也可以是形而上的风神韵致,更是画品与人品的内在联系。杨建果先生作画追求雅致、灵净、清逸,即使一抹远山淡水也是一片明净胸怀。然与明清文人的绘画追求又有不同,他的画中没有柔弱之气,笔画之间力接气连,生活中来的激情洋溢在整个画面上。他用笔重力度,追求笔笔中锋或以侧锋辅中锋,力求能扛鼎的气势,同时追求『内美』的表现,丝毫不见张扬跋扈的感觉。
强调画品与人品的统一,是中国画的重要特征,也是中国艺术精神的重要内容。现代艺术世界里,在道德观念不断被边缘消弭、甚至迷离失却的情况下,中国传统艺术的道德观更显得难能可贵。杨建果先生谦虚儒雅,超物乐天,有古贤者之风。他能浩然临事,正气接物,人品为后学敬重。中国人尤其认为『画为心声』,中国历来的文论强调对人内心世界的探索,把艺术当作表现的工具,以昭示出内心生机。汉代扬雄《法言》中写道:『故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把艺术作品与道德人品密切联系起来,成为历代画论的要点。如果画家的道德修养高尚,个性气质超凡,那么其绘画作品的风格、意境、韵味则自然流露出高格,即人品直接影响到绘画的境界。宋代郭若虚说:『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人品即画品』是中国艺术理论特有的命题。杨建果先生的为人品格流露到他的画风上:端庄、清正、凛然大气。他的画风属求真的一路,『真味可品』。他的求真并不是照相式的,寻求的是意象的真魂,是一种比真物象更集中、更典型、更能打动人的真。杨建果先生的山水,多以自己熟悉的秦岭为题材,笔墨苍莽,布局阔大,立意隽永,创造出清韵苍雅、朴厚沉实的风格,有一种感染人的正气洋溢其间。
杨建果先生重视书法,他强调书法对绘画的重要作用,能以书入画。在笔墨技法上没有任何怪招,笔底时而流露出一些拙朴和生涩,然而却真实地表现了他对生活的感悟和挚爱,情感与笔墨相融相通,用笔稳健,沉着中不乏浪漫气质。笔墨不仅是视觉形式和技术规范,笔墨还是中国画的精神内容。杨先生对此领悟颇深。他到过很多的地方,在对自然山水的亲证中,进入了心手相应、物我两忘的状态。近期的作品沉郁苍劲,笔墨已渐趋于自如,用墨愈显华滋。章法上则多采取饱满构图,大山大水,给人以崇高壮美的感觉。黄宾虹说北宋人作画『笔酣墨饱,兴会淋漓,不经意间饶有静穆之致』,杨建果先生的作品中能明显地看出这种追求,传递出的是浑厚华滋的艺术面貌。
关于中国画的当代状况,论家观点多多。著名学者林毓生先生说:『总是在复古、反古、西化、反西化或拼盘式的折中这一泥沼里打滚,展不开新的视野,拓不出新的境界。』(见林毓生著《中国传统的创造性转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一九八八年)。事实上,任何的简单的『国粹论』或者『西化论』,都不可能推动文化的真正发展,更遑论建构中国的现代文化。而唯有对传统进行深入的梳理,弄清中国画源流脉络的发展规律,同时对西方文化符合中国之用者,吸收之后加以消化,如是才能借古以开新,创造性地发展传统文化。杨建果先生说:『「不似」是超越形象外在的某些表象而加深对其本质上的把握,而不是单纯追求简单的形体的肖似;「似」则是指这种精神上的内在描述又不至于走到纯抽象的地步,是对「不似」划出的「底线」或「界限」。』极精辟地概括了中国绘画艺术注重心象的精神实质。正是由于能够清楚地甄别这种中西艺术之差异,并且透析其深层的艺术规律,杨建果先生才能够从内心深处坚守中国文化立场,以自己的艺术实践努力彰显民族的艺术精神。他强调中国画的传统文脉,醉心传统而又超越传统,强调借物写心而又拓展出新的天地。
杨建果先生不仅擅书法,而且能诗。书法和诗作表现着他的笔墨修养和知识功底。他著有《抒情的书法和书法的抒情—浅谈学习“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之我见(之一)》《雷霆万钧撼书坛—浅谈学习“达其情性,形其哀乐”之我见(之二)》等论文,出版有《醉结丹青万重缘》等诗文集。他的书法和诗作同他的绘画作品一样,很见大心胸和悲悯情怀。以诗人气度行笔,书作以气韵胜,纵横挥洒中气势畅达,神气贯通。杜甫诗中『元气淋漓障犹湿』的那种淋漓痛快在其书作中时见体现。他的『熟练』与『率意』,看似无心而为,实则是凭借着深厚的蒙养印证了恽南田所说的从『如何用心』到『不用心』、从『如何用意』到『写意』的长期磨炼过程,从而从有心到无心,从有意到无意,从有法到无法,完全地进入自由境界。
杨先生激情内蕴,作品中的生机勃勃,正是健康的象征,中国画强调『人书俱老』、『大器晚成』,一个天才加勤奋的画家必然会愈发灿烂。
衷心祝愿杨建果先生艺术之树常青。
作者系中国国家画院院委、研究员,原中国美术出版总社总编辑、人民美术出版社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