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溧教授——用画笔书写生命
著名美术教育家和画家胡溧教授的油画作品展览,最近在位于俄亥俄州曾斯维尔市的北美艺术文化协会美术馆举办,受到美国观众的赞赏和媒体的关注。胡溧是美国威斯康辛大学的终身教授和荣誉教授。30多年在中国和美国的艺术教育生涯中,他的学生们在艺术领域里取得了各种成就。同时,胡溧的艺术创作也开拓出广阔的天地,在向个人艺术创作的极限挑战过程中,他创造出一系列具有感染力的作品,在艺术教育领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这位值得尊敬的艺术家的奋斗经历给我们很多启发。参观美术馆里陈列的胡溧油画展品,欣赏一幅幅扣动人心的油画作品,观众似乎走进了胡溧的内心世界,可以和艺术家面对面地交谈、碰撞、讨论艺术创作方面的主题。胡溧的油画创作中有长达十几米的巨幅油画,构思宏伟,立意新颖,充满了足以撼动人心的力度;同时,他还有许多一尺见方的作品,形象刻画精致却不失大画的豪迈奔放。胡溧强调艺术创作的乐趣往往就在过程之中,观者也在欣赏的过程中得到启迪。
胡溧出生于上海,祖籍宁波镇海,从小浸染在一个书香门第的艺术大家庭。他的父亲胡忍之是一位有成就的美术设计师,在20世纪50年代参与设计了北京建国10周年工业展的石油展览馆及农业馆。母亲何可人一双巧手专精艺术刺绣。他的叔父是著名连环画家胡祖清,创作过一系列优秀的连环画作品,是中国60年代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与贺友直、华三川等宁波籍的优秀连环画家。他的伯父胡祖耀是陈逸飞在上海美专的老师孟光的同窗。胡溧成长于这样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耳闻目睹当代最好的艺术家们的创作,良好的艺术环境潜移默化到他幼小的心灵。有一天,叔父从图书馆带回了一本画册,其中米开朗基罗的巨幅壁画《最后的审判》深深地打动了少年胡溧。那幅在意大利梵蒂冈西斯廷教堂的不朽之作,代表着意大利文艺盛期的最经典作品,却穿越时空直击远在中国一位少年的心灵!就像漫漫黑夜中的一盏明灯,胡溧忽然明白了什么是震撼人们心灵的伟大艺术。他立志要做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起码像他的父辈那样能够从事艺术创作。那时候中国的美术印刷品很少,至于西方美术史上的经典名作印刷品更是很难看到,胡溧和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经常一起写生,临摹千方百计找寻来的名画印刷品,从艺术大师的作品中获得灵感。这些同学包括冯远、俞晓夫等,现在都成为中国非常有名的艺术家。
但是,初中时的梦想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开始而破碎,父亲被打倒,胡溧立即成为“黑五类”子女,理所应当地被送往江西农村插队劳动。从1970年到1974年,胡溧在伟大领袖“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光辉指示下,被分配到贫穷落后的农村改造思想,必须用汗水、血水和泪水才能洗涤旧思想。从繁华的上海下放到贫瘠的江西农村,生活方面有很大不便,精神上的摧残更是令年轻的知识青年们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是胡溧却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从播种、插秧、种小麦、种蔬菜,到收割,所有农活都不落后农民。忙完农活粗茶淡饭,晚上躺在床上,仰望顶棚和泥土墙壁,煤油灯闪烁的火苗照在被烟火熏黑的墙壁上,房顶下雨的漏痕形成了丰富的肌理,仔细看忽而像国画大写意的泼墨山水,忽而又像万马奔腾的战场,原来在乡下的泥土墙上还绘着如此恢宏壮丽、气吞山河的画卷!胡溧在泥土墙壁上发现了艺术的宝库,找到了艺术灵感的源泉。白天他和农民一同干农活,晚上就在那些意象万千的泥土墙上神游,任凭自己在想象的空间无拘无束地驰骋。江西农村的4年,让他有机会完全和中国最下层的农民阶层打成一片,体验到中国农民真正的生活形态和状况,形成了他对中国社会的独到看法,也使他的目光锐利,锤炼出能够入木三分地分析各阶层不同人物性格特点的本领,最重要的是扎实的生活基础逐渐铸成了他那种悲天悯地的情怀,在以后的所有大型创作中都融入了他那种深沉的忧患意识。
“四人帮”倒台以后,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胡溧也重回上海,抽调到工厂当了一名翻砂工人。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胡溧挤出更多时间进行艺术创作。他画了《绍兴组画》并且在上海美术馆展览。进入上海大学之后,他在美术学院接受了系统的写实油画造型艺术训练,深谙西方古典艺术的表现形式和方式。他的创作灵感像泉水般地喷涌而出,大学阶段的代表作品,有巨幅油画《哲蚌寺的喇叭声》和 《黑河女人》等等, 这个时期的作品显示出他浑厚扎实的造型和掌握巨幅创作的能力,在追求鲜活的现实生活气息的创作中,用丰富的绘画语言达到恢弘磅礴的意境。
1990年,胡溧带着他对未来的憧憬留学美国,他的创作思想无可避免地受到了西方现代美学思潮的影响,经历了对传统与当代艺术思潮的反思。以往那种驾轻就熟的叙述性写实手法的描绘已经不能完全表达艺术家对大变动中的世界的感受,他在《默之旅》和《桌系列》创作中更多地以寓意性的、非确定性的形象和环境,诉说着他内心的困惑和对世界的焦虑。同时,他也从中国古典美学中汲取营养,用意象和象征的手法在画布上细致入微地描绘出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默之旅》是艺术家从中国到美国的文化反思。他在一个阶段连续画了40多幅变体画,并且强迫自己尝试用不同的线条、风格、构图、色彩来表现相同的主题。这个系列作品将西方现代艺术和东方意象精神的融合与冲突,以象征的手法试图诠释当今人类大迁徙、大冲突、大融合所共同面对的困惑和无奈。几十幅作品中几乎看不到几个清晰完整的面部,却不由地想仔细寻找那些冷漠的面孔。实际上,这个系列是一位站在山巅冷眼环顾世俗的智者的哲学思考,也是一位满腔热忱的艺术家在属于自己的艺术天地里的艺术表现。
《桌系列》是一套令人思考的作品。在这组创作中,艺术家的想象力得到了空前的发挥,那些曾经和当今记忆中的形象跃入眼前,云云众生为基本生存殊死搏斗的民工、市场的管理员、僧侣、朝圣的藏民、茫然的知识分子、正在演奏的音乐家、失落的戏剧女演员、在红宝书桌旁酣睡的人们、带着中世纪枷锁的罪犯、舞台后的芭蕾舞女,还有颇有灵气的牛头马匹,那些在艺术家脑海里可以想象到的形象,被安置在餐桌旁、会议室桌边,或是孤岛的平台上,背景抽象空灵,甚至恐怖诡异,或者在远景上精心描绘着核战争的蘑菇云,构成了某种令人焦虑不安的图式。在画面上的世间万物和环境渲染穿越了时间、突破了空间。艺术家用画笔表现他对生命与宇宙、精神与物质、信仰与自由等永恒主题的思考,有着深刻的象征寓意,以独特的艺术图式表现当代艺术家深邃的精神世界。
1995年,胡溧已经成为威斯康辛大学的美术教授。他在大学里申请了一项“教师发展计划”的基金,虽然主题还在朦胧状态,但他申明将利用暑假的3个月画一幅大画。委员会虽然批准了基金,但是很怀疑他是否能在短短时间内可以完成从构思、钉画框、绷画布、涂胶,到用画笔完成一件巨幅作品。对于胡溧来说,这无疑是一项对自己前所未有的挑战,画什么?怎么画?在哪儿画?既然要画巨幅创作,必须有一个尽可能大的画室,好在舞台美术系的工作室够大,可以挥洒开来。胡溧先亲手钉画框,几天下来,一副巨大的画框上绷好了油画布,高度为470厘米,长度为1330厘米。这样大的画布上将如何创作?为了进入状态,胡溧干脆吃住都在舞美系的工作室,没有空调,还要忍着夏日的酷暑。胡溧先用乳胶将宣纸随性粘贴在画布上,再用黑色根据感觉刷上一些完全抽象的线条和色块,或是泼墨,或者摔上去一些情绪性的斑点, 在那么巨大的画布上呈现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抽象组合。晚上躺在舞美系工作室里,望着空灵的大画布,思绪万千,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卧游”经历,“大象无形”似有形,“大音希声”似有声,全在于艺术家的阔广胸怀。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在江西农村泥土房墙上的斑驳雨痕里,怎能启迪人有那么多的灵感!以后在上海求学和当教师,远渡重洋又经历那么多,一个大轮回后,今天又面对着画布思考人生,构思宏伟巨作!500年前米开朗基罗是如何画出《创世纪》、《最后的审判》那样伟大的作品,难道他没有苦恼?想着,卧着,再看这幅贴满宣纸的画布,从纸的肌理和画布之间逐渐出现了抽象的大色块,那是意象中的形象,是那些游离于充分的自由的空间里有组织、有内容的形象。看哪,天地氤氲,万物化醇,远处弧形的海面上升起了两柱蘑菇云,乌云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预告。两只巨大的鸟各自承载着各色各样的人们,很多人在绝望中攀登到船体,还有些搭梯子、拉绳索的队伍,应该是想趁着最后的机会登上船体的人群。那些在空中飘荡着人群,虽然长着翅膀却被绳索缠绕,抱着牛头骷髅,随风飘向船的甲板。船顶上是各种职业的人们在极端严峻的时刻为生存奋力拼搏的情景,他们顶住随时发生的危机,用可以用得上的任何道具准备做可以抗争的事情,人们用石柱、木柱、擎天铁柱来撑起即将塌陷的天地。画面越来越从混沌变得清晰,画家的灵感喷涌,再也来不及打底稿,也不用参考图片,似乎只有上帝给的画笔和油彩,画到哪里想到哪里,想到哪里就画到哪里。是诺亚方舟吗?怎么会有两只?愿全天下永远和平,人类应该有更为宽容之心,即便是水火不相容的宗教也总有相互宽容的理由,让战争远去,让仇恨被忘却,让爱滋润到人间的每个角落。是女娲补天吗?女娲身在何处?应该去补上那个时刻都会破损的天上的窟窿。即便美国投向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虽然提前结束了二战,但是伤害了多少无辜?面对这多变的世界,我们每个人都在其中,都在某个注定的位置上表演自己的角色。但是总有那些具有牺牲精神的勇者们站在时代的最前沿,他们值得赞颂,他们的事迹可歌可泣!在画面上方,画家描绘了一位穿着红裙子挤奶的妇女,没有婴儿,奶水是留给那些令人敬仰的英雄们。那位奋力抱着快倾倒石柱的男子,只有一只翅膀!那是画家的自画像,这一生的艺术苦旅中,甜酸苦辣尝遍,总有条无形的锁链套在身上,这也是人类的悲哀!在《最后的审判》中,米开朗基罗也把自己画成只有头部和一身皮的自画像!即便如此,画面上有好几位音乐家仍然如醉如痴地演奏着,似乎只有音乐可以让人的精神得以解脱。对了,主题明确了,这幅作品的标题出来了:《女娲留下的两只鸟》。胡溧用了3个月时间,创作了巨幅油画,他借用了“女娲补天”和“诺亚方舟”的典故,却没有传统女娲的形象,他用了两只大鸟的船台,以他所创造的独特艺术语言,完成了这幅令人难以置信的艺术作品。他使用自己的艺术语言来象征人类应该珍惜生命,要保卫自己争来的和平。站在完成的巨幅油画作品前,胡溧很长时间都无法相信自己是如何从无到有创作出这样巨大的作品。米开朗基罗画完《创世纪》天顶画后,背驼了,脖颈弯不下来。胡溧3个月不常回到近在咫尺的家,住在工作室完成了一幅20世纪末的史诗性艺术杰作!他给《女娲留下的两只鸟》起了个副标题:向米开朗基罗致敬。这幅作品在之后的几次展览中,都引起了轰动。毫无疑问,胡溧在中国的展览将会在美术界有长时间的影响。
胡溧教授总有创作的大计划,他发现在美国的中小学教材中,有很多二战时期纳粹德国的罪行资料,但是却很难查阅到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制造“南京大屠杀”的相关资料,甚至在大学教材和图书馆里,也难找到具体的历史文字和图片资料。日本军国主义分子一直在刻意歪曲历史,年轻一代根本不知道日本帝国主义还曾经在中国犯下的罪恶。胡溧的老家镇海,就有亲人死于日寇的战火之中,房屋内的财产被掠夺一空。“南京大屠杀”有30多万中国军民被日本法西斯以枪杀、刀捅、活埋、解剖等手段杀害,其中还有2万名妇女是遭强奸后杀害的!家仇国恨岂能随便篡改,胡溧绝不会无动于衷!为了用艺术形式最集中地表现那个中华民族受到的凌辱,警醒人们永远不能遗忘这个最为悲壮的历史事件,画家花费3年多时间收集历史资料,不断地用各种手法强化艺术感染力,最终完成了一幅史诗般的大型油画《南京大屠杀》。这幅作品采用了中国卷轴画形制,揉合了中国画构图广阔、时空交错的特点,用油画艺术语言造型,巧妙地将中国书法篆刻运用在历史画的构成中,所有艺术元素不仅大大增强了艺术表现力,又使得这幅作品显得更具现代艺术的特性。其实,有着深厚传统艺术功底的胡溧教授,在他的创作中始终在尝试用西方现代艺术的表现形式和中国哲学思想来进行更为深层的比较,寻找那些闪光的艺术语言,无论在创作历史画还是其他题材方面都进行了新的诠释。这幅恢宏博大的作品,在完成之后的巡回展览上,获得了美国多家主流媒体的报道,包括世界日报在内的中文媒体也大幅报道这幅难得的艺术佳作。当然,这样大的轰动也引起了日本右翼分子的干扰,这幅画在Google的网站被迫关了两次。目前,胡溧教授的巨幅油画《南京大屠杀》在中国北京人民大会堂展出,在美术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中国文化报专访了画家,并且做了专题报道。中国国家画院组织的“世界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展览”,胡溧教授的这幅史诗性巨作,将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此外,作为中国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这幅作品还要参加2015年5月在俄罗斯举办的“世界反法西斯胜利70周年联合展览”。胡溧教授耀眼的艺术成就,使得他的家乡感到欣慰,在新建成的宁波美术博物馆,将在2014年年底举办胡溧教授艺术成就展览。
胡溧教授的艺术成果丰硕累累,从《默之旅》、《桌系列》,到《女娲留下的两只鸟》,从《南京大屠杀》到《交响乐》、《芭蕾舞》,目前又在创作《移民系列》,这位可敬的艺术家似乎有着无穷的创造力。
其实,胡溧教授近年来是在和死神的殊死搏斗中赢取时间,不屈不挠地和癌症缠斗,以超乎常人的乐观态度直面人生。2008年,胡溧被检查出得了肝癌,第一次动大手术去掉了肝,发现腹腔有粘膜,经过化验是由于肿瘤破裂和癌细胞扩散。医生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要注意休息,只有一年的时间了。对于一位正在艺术征途上大踏步前进的人来说,这真是晴天霹雳,自己的生命将要终结,这个可爱的家庭将有着何等的打击。在这个异常困难的时刻,画家的夫人李萍给他最大的鼓舞和照顾;他的一对可爱的儿女学业优秀,给他莫大的激励。女儿胡一琳在高中是交响乐团的第一把小提琴,她的每一次演出都是给父亲的演出。胡溧在聆听音乐会的过程中激发了艺术灵感,古典音乐使他的精神愉快,在一个时期内,他坚持每天画一幅音乐题材的小作品,即使在化疗后也要坚持画画,不知不觉画了100余幅。胡溧把这些画挂在画室的墙壁上,很多画是未完成的作品,他经常深情地看着这些画,张张作品都像是他的孩子,未完成的画还要画完,孩子们需要呵护、需要喂养才能长大。这种心态激发了他的生命力,增强了他的信心。胡溧风趣地说,我这是一种最好的艺术理疗,画画的确调养和治疗了我的顽症。现在,胡溧又开始了他的创作计划“移民系列”。
胡溧用画笔书写生命,他的艺术就像一本厚重的文献,让人仔细看、用心读,字里行间意蕴深邃;欣赏这些系列画卷,使人不得不驻足深思,得到启发。胡溧教授那些愉快轻松的《交响乐》、《芭蕾舞》系列作品,刻画了一个个生动的艺术形象和场面,洋溢着他对生命的歌颂和赞扬。这些灵动挥洒的作品也是他陪伴着一对可爱的儿女成长的灵感激荡,可以感受到他对家人深深的情意。欣赏这些色彩斑斓的生活画卷,如同享用丰盛的晚餐,美味、浓郁。
为了配合胡溧教授在美国和中国的展览,《胡溧画集》将在年内由美国艺术文化出版社出版,画册收集了胡溧教授艺术生涯的代表作和经典作品。
(原载美国《世界日报》2014年10月19日文章,作者孙焱系北美艺术文化协会学术项目主席,玛斯金格姆大学艺术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