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画双绝 以诵以游
读《杜甫诗意图册》
中国是诗的国度,自《诗经》、《楚辞》以降,诗意精神渗透华夏文明方方面面,思想、艺术、服饰等都随处可见诗思。而在这之中,绘画与诗歌的联系更是紧密,先民很早就有了将诗意绘成图画的尝试。据《历代名画记》载,后汉时期刘褒有发挥《诗经》诗意的《北风图》、《云汉图》;晋人顾恺之更是个中高手,他将《洛神赋》绘成图画,更曾云以嵇康诗作画,“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
杜甫是一代诗圣,其精神即为士大夫之楷模,其诗歌更被誉为“诗史”,后来以杜诗入画者不知凡几,其中名家更是辈出,如石涛、王时敏堪称翘楚,而陆俨少在这一传统中堪称最后一座高峰。杜甫的诗歌是中国传统诗歌的魁首,书画家浸淫于此一文化传统之中,为其所滋养造就,对杜甫诗意精神的体会既深,其思想上又更容易认同于杜甫所代表的爱君忧民之精神价值,故而其下笔自然成趣。与前辈相同的是,陆俨少承续了中国的诗意精神,又有诗歌创作的训练,并且他更有“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切肤之痛,在西南天地的奔走呼号更是成全了陆氏的诗眼画心,其所创作的杜甫诗意图更加真实生动。
陆氏少受庭训,其父亲本意以读书求仕,后因家庭变故而经商,然文学修养胜过一般读书人。父亲教诲他即使要学画,也要先读一些书,陆氏乃在校习《论语》、《汉书×艺文志》等经典。后于无锡入前清翰林王同愈门墙,对传统习染日深。其与杜诗的因缘也始于此时。初随王同愈学诗,即以杜诗为楷式,后曾仿杜甫《秋兴八首》作《秋兴》五律六首,深受师长学友欣赏。抗战期间陆氏避身西南,携《钱注杜诗》入蜀,吟咏玩味,乃与杜少陵心境融通。孟子说读书须知人论世,其实作画,尤其是作诗意画亦然。抗战期间陆俨少于西南颠簸飘荡,对于杜甫诗意幽微处乃能体悟,而饱览西南山水,更得江山之助。李日华《六研斋笔记》记黄公望,云:“黄子久终日只在荒山乱石、丛木深筱中坐,意态忽忽,人不测其为何。又每往泖中通海处看急流轰浪,虽风雨骤至,水怪悲诧而不顾。”此事真假不论,但其间的美学趣味指向确是文人画一以贯之的追求,于山水中沉潜玩味,然后挥洒于笔墨,得其神而不遗其形。西南8年的经历,为陆俨少的山水提供了大量的素材,也为后来陆氏画100开的杜甫诗意画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杜甫诗意画一百开巨册后序》中,陆俨少写道:“蜀中山水,江流湍急,山石危耸,云树飞瀑之苍茫溅泻,虽一丘一壑,无有不可观者,是皆造物精心构置,一经杜公品题,发为诗歌,二者皆天下至美无双,足相匹配。”蜀中山水为一美,杜诗又为一美;陆氏诗意画足相匹配,斯为第三美。这本《杜甫诗意图册》则将陆画两句杜诗的原诗全文攫出,又录入该诗仇兆鳌详注,观其图,颂其诗,蜀中风景尽在目前,可谓得其三美,读者吟诵深思其间,自有进益。王烟客《杜甫诗意图跋》云:“少陵诗体宏众妙,意匠经营,高出万层,其奥博沉雄,有掣鲸鱼、探凤髓之力,故宜标准百代,冠古绝今。余每读七律,见其所写景物,瑰丽高寒,历历在眼,恍若身游其间,辄思寄兴盘礴。”此日读陆氏巨作,不禁起诗画双绝之叹,而杜诗精髓具在,以诵以游,山川之胜,诗意之游,幸何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