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所属专题:王平艺术专栏
在见到王平的画作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一位极具才情的美术理论家,在得知他也跻身丹青之事后,颇有些为其惴惴。原因是:第一,“术业有专攻”,身为一家全国性美术大报的副总编,王平每天编务山积,案牍劳形,濡毫吮墨充其量只是其编辑工作的余事,难免会有票友色彩;第二作为一位美术理论家,王平的目光敏锐,识见甚高,不论观察事物还是思考问题,每每都是从“道”的层面上展开,而如此一来,作画反难免要为“识”所累,眼高手低,相形见拙;第三,人们的看法往往都是先入为主,王平“文名”在先, “画名”在后,即使画得再好,也难免为其“文名”所掩,很难得到广泛的认同……然而,当我认真地品读了王平的画作之后,却惊异地发现上述看法却是一种先验性的歧见,因为实际上,王平的画是十分出色的。当然,王平的画不是那种剑拔弩张、霸悍雄强、以恣肆纵横为标榜者,也不是那种精工写实、艳丽悦目、以媚俗炫技为能事者,而是那种天真平淡、含蓄蕴藉、从容挥写心中之性情与山水之本真者。因此,王平的山水画虽然在最初的观感上,也许并不能给人以多大的视觉冲击力,但却相当耐读,属于那种粗粗一看,似乎貌不惊人,但却有品位、有意境、有内涵,能够使人越看越觉得有意思、越看越觉得有味道的真正的艺术品。
关于王平山水画艺术的画风特点,笔者以为可以用这样两个肯定性的断语来加以概括:一是有文心,二是有静气。
首先我们来看第一点:文心。所谓文心,若换言之,也可称之为精神性的文化内涵。众所周知,中国画是与西方绘画具有不同艺术理念和审美趣味的绘画体系。二者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注重精神性的文化内涵,后者注重物质性的视觉取向。虽然注重文化内涵者,也并非完全排斥视觉取向;注重视觉取向者,也并非全然无视文化内涵;但二者之间在致力重点上的区别却是客观存在的。中国画精神性的文化内涵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在表现内容和画面意境上,强调诗意化的追求;其二是在表现手法和绘画语言上,坚持书法性的原则。我们以此作为观测坐标来衡量王平的山水画,无疑是十分吻合的。首先王平的山水画充满了诗的意境,王平的山水画大多构图单纯,物象简约,往往只有一片树丛(有时甚至只有一棵树)、一带山丘、一座草亭、几杆青竹,然而就在这至简至纯的画面上,却每每充盈着虚灵氤氲的意象,洋溢着满纸葱茏的诗意。古人云:“大乐必易,大礼必简”。这种“易”不是容易,这种“简”不是简单,而是对于繁琐冗赘的超越和升华。清人程正揆尝谓:“画不难为繁,难于用减,减之力更大于繁。非以境减,减以笔;所谓‘弄一车兵器,不若寸铁杀人’者也。”因此,这种“易”和“简”,实际上是一种洗尽铅华、天然不雕的大境界。王平山水画诗意化追求的另一个美学特征,体现在一个“淡”字上。晋人鲍照曾认为谢灵运的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而颜延之的诗则“铺锦列绣,亦雕缋满眼”,开中国艺术史上梳理比较阳刚与阴柔两种不同审美趣味之先河。王平的山水画显然是属于清新淡雅、迷离婉约之阴柔一脉的。在王平的笔下,除了偶尔画水波者外很少有设色的作品,几乎是清一色的水墨,而且这种水墨还不是焦墨或宿墨,而都是淡墨。尚淡,是传统中国画、尤其是传统中国画中的主流文人画的一贯主张。在中国古代的画学论著中,诸如“平淡天真”、“天真幽淡”、“古淡天然”之类的用语比比皆是,一生为文人画张目的董其昌更是明确提出:“画画欲暗不欲明,明者如觚棱钩角是也,暗者如云横雾塞是也。”认为只有暗(此处暗亦可伸引为淡),才能产生朦胧之美,才不至于会落入“画师甜俗魔境”。王平的山水画很好地继承了古人的这一传统,使得他的作品通过淡墨轻岚的抒写与描绘,传递出某种既有些伤感和惆怅、又不无恬静和温馨的诗的意蕴和况味。
关天中国画精神性文化内涵中的书法性原则,在王平的山水画意象中也有出色的体现。书法性原则,是宋元以降直至目前为止,中国画文化种姓和艺术特质的主要表征。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画之所以能在世界绘画艺术之林中自成体系、卓然而立,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书法性的笔墨作为基础和保障的,黄宾虹甚至认为“中国绘画舍笔墨而无他”。有论者谓,王平的笔墨是“向两端拉开,一端是白描,另一端是没骨;一端是纯粹的笔,而另一端是纯粹的墨”,但“白描之中不缺墨韵,没骨之中不乏笔意”(曹工化《知于“林泉”·行于“高致”》),确为切中肯綮的有以之言。王平的山水画虽然总体而言属于笔墨分施(以山为主要表现对象者多偏重于墨,以水为主要表现对象者多偏重于笔),但却既非是吴道子式的 “有笔而无墨”,亦非项容式的“有墨而无笔”,而是石涛在《画语录》中所憧憬的“笔与墨会,是为氤氲”。这一点,在其以山峦和林木为主要表现对象的作品中看得尤为清楚,而在以水波为主要表现对象的作品中则有所逊之。
王平山水画的第二个重要美学特征是有静气。由于传统的中国画以老庄哲学和魏晋玄学为精神乳汁,所以在意境营造方面一贯主张要虚和静。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无形为虚,希声便是静。庄子云:“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言既是虚,更是静。此外,庄子又云:“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静,故静也,万物无足以挠其心……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由此可见,作为一种艺术精神,“静”落实在绘画上,既是画风和意境上的追求,更是品性修养和创作心态,二者既互为因果,又互为表里。当然,“诗要孤,画要静”,是传统的艺术观念和美学原则,并非是绝对的,内中不无需要扬弃的消极因素,但是,作为一种追求人与自然高度和谐的审美理想与精神境界,在当下的山水画创作中提倡有静气,仍然是需要的,仍然有其一定的价值和意义。可惜令人遗憾的是,在商品经济高度发达、生存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面对着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物欲诱惑,渴望成功的心态和急于显名的焦灼,早已使人们失去了从容和优雅,而所谓的“静气”,也“古曲虽自爱,今人多不弹”,在如今的山水画创作中也日趋稀缺,甚至难得一见了。而现在,我们却在王平的山水画作品中发现了这种久违了的静气,这委实让人感到惊喜,而如果再联系到王平日常繁忙的编务和担任的多种社会角色,则更是让人觉得其难能而可贵了。
作为一位知行相长的新型文人画家(此处“新型文人画家”的称谓不尽严谨,属姑妄言之),王平的山水画似乎可以归之于“逸品”一类,或换言之,起码可以说是以“逸品”为致力方向和追求目标的。但是,在王平的山水画中却有着可贵的文心、静气和耐人咀嚼的象外之趣,而这些正是中国画特有的最为可贵的艺术本质和美学趣味,同时这也正是王平山水画值得赞赏和称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