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世元与他的精神世界
大概二十多年前,我便与尚世元认识了。那时,他是天津日报美术部编辑,我在文艺部供职,后来,我去了刚刚成立的文化部当记者,他则调到了文艺部做美编,虽未在一起共过事,但对其印象却颇佳。他平时少言寡语,总是很沉静的样子。我一向以为,能够在浮躁与骚动的社会大环境下,保持一种素心与清醒,其精神世界一定是很丰富的,也是很强大的。尚世元中国山水画展已于本月7日在鼎天美术公馆开展,谨向他表示祝贺。
以前看过尚世元的许多画作,多半是报刊插图或速写之类。在几次美展上,意外地读了他的一些中国画,总体的感觉是很有想法,也有一定的突破。我曾就此与他聊过。他说自己一直在寻求另一种语言表达,而不断地否定自己,让他活得有些累。其实,无论作家、画家还是音乐家,只要是真正的艺术家,都会遇到如何摆脱前人的桎梏、怎样超越自身的问题,有时,这样的摸索是极其痛苦的,也可以说是一种精神折磨。这样的探求,一方面要靠艺术家良好的悟性;另一方面,则取决于知识的积累和视野的不断拓展。好在尚世元坚持下来了。如今,他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批“青绿山水”,尺幅虽然都不是很大,但却气象万千,清丽古雅,内涵充沛,引领着人们进入一种纯粹而又空灵的境界。
尚世元曾说过,他对中国画的青绿山水,是情有独钟的,且多年来一直在研习和探讨。清代的书画理论家张庚曰:“画,绘事也,古来无不设色,且多青绿。”实质上,中国的山水画,是先有设色后有水墨的。而设色绘画中,又是先有重色,后有淡彩。在中国画所走过的漫漫长路中,青绿山水以其独特的审美特征,有过大辉煌,也有着优秀的文化基因。或者说,置身于中国山水画发展的历史长河中,溯流而上,你便会发现,青绿山水才是中国山水画的源头,历朝历代,都有许多画家深得其髓,就是现当代的绘画大师中,如张大千、黄宾虹等,也是深受其影响,并在此基础上独辟蹊径,自成一格。然而,正如当今电子阅读正在渐渐取代纸质阅读一样,青绿山水在很长的时间段内也因为各种原因而受到冷落。可回过头来,还是以当下的电子阅读作比,莫论网络阅读还是手机阅读,人们均难逃脱汉字这一特定的文化符号。绘画亦然。技法可以改变,颜料可以更新,结构可以重布,观念也可以与时俱进,但绵延了几千年且刻在中国人骨头上的东西,无论世界变得多么喧嚣浮华,也不会就此彻底销声匿迹。
因而,关键问题是我们应该怎样在文化越来越趋同或者说同质倾向已非常严重的今天,真正地找到与古人对话的路径,并在传统之下创造出一种新的和谐,进而再去谋求与世界沟通。这看似简单,但具体到操作的层面上,却是十分艰难而复杂的,而牵涉到名与利,就更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总要有人去进行这种孤独而又寂寞的尝试。我不敢说尚世元已经做得多么完美,可他为此付出了相当大的努力,且有所斩获。从形而上的角度来论,尚世元似乎更注重的是精神与情感,追求的也是“形随心移,得意忘形”之境。他一直尊崇的所谓的得意,即悟得生命之光,心灵之髓。所谓的忘形,则是不再描摹或照抄自然的状态,而是要注入画家对自然、对社会、对人生等等诸多情状和事物的重新理解,并求得万物之形归于心迹,转化为一种笔墨意象,也即中国画历来强调的以形写神,以意取境,笔墨随心。他的新作《春山》、《知音》、《独住青山客》、《静山论书》、《祥云》等,均表达了这样的理念。画家所展现给我们的晨晖夕月、松下清流、高山春云,是那样地清纯与幽静,就像洗过一般。那种充满了勃勃生机以及迷人色彩的“万物之源”,也正是每一个整日面对着生存压力与雾霾天空的现代人,都梦想找寻的精神家园。我们究竟需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们究竟应该怎样与自然共处?我们究竟应该如何放弃难填的欲壑?在这一点上,尚世元以一个艺术家的敏感和富于个性的绘画语言,完成了与观者之间的心灵交流和互动。值得称道的是,这一明显浸染了时代特质的美妙体验过程,绝不会令你产生被威逼、被胁迫或被绑架之感,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于是,我们便从中领悟到了,有时在艺术观念的表达上,不见得唯有电闪雷鸣才能振聋发聩,轻柔的絮语,亦可如血液流入毛细血管,滋养着我们的肉体乃至精神。同样,在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上,尚世元也选择了现代人极易接受的方式。这种方式,就是化繁缛为简单,流畅的线条加上明快温馨的色彩,再加上音乐的节奏和动感,让人的视觉和听觉,瞬间便会如在溽热的夏日,觅到一眼清凉的山泉。而这种方式的驾驭,又是需要真功力的,它不仅取决于画家技法与笔墨的纯熟,更需要画家对事物整体把握的能力。
传统的养料,对于艺术的发展来说,既是培养基,也是催化剂,轻言丢弃,显然有些虚妄。脚踏实地,不图虚名,一心探索,才会走入恒远阔大的境界。我知道,尚世元已得过一些奖项,其画作,也入选过很多大型展览。但作为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这些事,在我看来,或许真的并不十分重要。那么,重要的又是什么呢?当然是艺术家那颗永葆善良、清纯而又矢志不渝的心。在这一点上,我相信自己对尚世元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