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惠:画乃心符抒写胸臆
牡丹自宋之后即成独立一科,“对花作画将人意,画笔传神总是春”,同一种牡丹,在不同人的笔下神遇而迹化,表达的心意自然也不同。缘物寄情,物我两化,写自然之性,不亦写吾人之心?牡丹历来被称作花王,素有“富贵王”之谓,姚黄魏紫、蜜娇锦袍皆国色佳品。因有富贵的喻意,画牡丹者多以粉白黛绿、浓妆艳抹饰之,赵昌、吕纪、恽寿平、赵之谦等人皆然,纵使墨牡丹,也喜以饱墨亮墨写之,徐渭、李鱓、浦华、任熊等人从之。薛先生的牡丹则不然,以淡墨浅彩勾勒渲染,隐线为没骨,纷纭墨色间,有“花分浅浅胭脂脸”之趣,而无“浑身殷殷腻粉腮”之过。虽曰浅淡,却能密从有画处得绘,疏从无画处求画,甚是奇妙。其构图,剪头去尾,写尽精英,不落全相,却有全貌,繁而不乱,少而不枯,近景取材,却能层次分明,虽设计,而无安排迹象。笔墨相生之道,全在于势,其势则在于松散而有节奏,灵动而不失稳固,枝干花叶互关联,抑扬顿挫,一气贯注,往来曲折,虚断实续。其线条,脱去繁缛,独标高洁,弯弧挺刃,植柱构梁,疏密聚散兼备,动静快慢亦佳。富贵、野逸乃花鸟画两宗,然浓艳未必富贵,粗放未必野逸。薛先生的牡丹图,透着一丝寒气,群绽而孤寂,喧扰而伶俜,似乎也可证明此一点。以简为尚,简之入微,洗尽尘滓,烟鬟翠黛敛容方可退矣,似与不似之间,妙得生意又不失真,不似之似之神似矣。
画独不奉诏的牡丹,也画壁立千仞的山岩,这大概与薛先生遗身物外、不求闻达的性格有关。山水也有两宗,南宗与北宗。南宗者,皴擦用笔,笔笔有筋,其性主柔;北宗者,勾勒用笔,笔笔见骨,其性主刚。薛先生显然走的是北宗一径,其山多以立碑式构图置之画央,间以云水辅之。整体气象则森然萧疏,烟林清旷,峰峦厚拙,石体坚凝,近中远景浑然,场面大,境界宽,有极目千里之势。凡下笔,心生于手,然后方可为之,若少等闲,殆亦无凭。得势山水,皆因山水于心。春山如笑,夏山如怒,秋山如妆,冬山如睡,四山之意,山不能言,人能言之。心中山水乃大山水,写生山水乃小山水。清人布颜图《画学心法》曾曰:“夫境界曲折,匠心可能,笔墨可取,然情景入妙,必俟无机所到,方能取之。但天机由中而出,非外来者,须待心怀怡悦,神气冲融,入室盘礴,方能取之。悬缣褚于壁上,神会之,默思之,思之思之,鬼神通之,峰峦旋转,去影飞动,斯天机到也。天机若到,笔墨空灵,笔外有笔,墨外有墨,随意采取,无不入妙,此所谓天机也。天成之画与人力所成之画,并壁谛视,其仙凡不啻霄壤矣。”心中山水之所以高于写生山水,不妄说,此言可证。
薛先生山水喜作大幅,纵使小幅也以大笔行之。大幅不落空,小幅不满塞,大幅实中带虚,小幅实中有虚,大幅意高远,小幅景界多。画家中能大者多不能小,能小者每不能大,亦如书家之小字用手,大字用肘,细小远指者,各个难兼,薛先生似乎是个例外。今人不如古人,只是气魄雌下。所谓气魄,又不是咬牙努睛所可强作者。然则何如?曰:于利害毁誉处,放教十分淡去,而一意与古人相求,自然不为世俗转换,而大妙可窥矣。薛先生的山水里,满是一种气魄。雄健有致,昂藏堂堂,坚若磐石,虎虎彪彪,一如深沉渊默、寥然幽独恰是薛先生的安稳持重和宠辱不惊。
薛先生非科班出身,从艺几十年,至今走的仍是业余的路子,却能有如此面貌,除了勤奋,便是悟性的作用了。其牡丹是心中的牡丹,山水是心中的山水,牡丹、山水只不过是他抒发胸臆的语言符号罢了。笔墨本无情,作画即摄情,古人论诗曰“诗罢有余地”,谓言简而意无穷也。“不愁明月尽,还有夜珠来”,画类诗也。国画无论是内容还是形式,皆与现实主义无关,盖薛先生得了真谛,作品所以方会有如此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