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的沉重
本文所属专题:潘公凯艺术专栏
潘公凯的《仲夏之梦》就有这种“物是人非”之感。画中表现出这样一种情景,在乡野水泽间,生长着茂盛的荷花与水草。水光月影中,花朵绽放,荷叶起伏……野水无人,只有荷叶荷花在月下相依相托。从画面右边开始的嫩荷尖稍簇簇挺立,硕大的荷叶伴随着水草在舞动,它们仿佛是小荷的未来。画面表达了一种时间的推演,画面上荷叶从稀少到茂密,这似乎是一种暗示而不表示线性的发展。画中花叶从下往上,逐渐茂盛,渐行渐远地升腾,两侧舞动着的荷叶,都朝向画幅左右两方盛开的白荷,就像在送别圣洁的象征。那些盛放的荷花并没有全部展现容颜,深暗叶面的遮掩,只流露出洁白的碎块,与月色、水光点点晕晕发散梦境的光辉……这并不是画家或诗人在水塘边与荷花交融交流的情景,而是物象之间的互相问候,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想象,是属于心理学意义上的猜测和演绎。中国诗人曾以“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诗句表现清旷的无人之境,以“鸟鸣山更幽”表现空阔寂寥之情,但实际上这还是暗示人的存在,舟船只是此刻无人,是时间上的无人,因为是渡口,表示有人的空间;空山鸟语,已表明人的实际存在,只是存在与这一片空间之外,就如画外音一般。而潘公凯的这类作品,却表示无人,物体自身就合乎逻辑地存在。这和传统山水画的无人之境不同,那是人为了卧游、坐看而设计的,在看的过程中人和对象沟通交流。而潘公凯作品中的景物,强调的不是观赏者的心情,而是要让人去领会、去思考和发现,包括作者的发现和疑问。
再看《月初堕》一画,更具有象征式的梦中情境。画面上黑夜、白水、乌云,主体形象也是荷叶。水面无风无波,水纹如线,硕大的荷叶耷拉着,皱巴巴地如雕塑一般厚重,在秋水秋月的寂静中无声睡去……用传统的水墨营造现代人的梦境,竟然让人不忍与现代情境相联系,倒是想起潘天寿一幅月夜梅花,那种冷寂的境界,那种寒霜中的傲然之姿,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和以往许多水墨梅花不同,它显示着一种与时代环境紧密相连的个性。现在想来,是潘老在非常之情和非常之境中画出了一种在现代中国环境中才会形成的情和景;将自然的严酷和生命的抗争意象融入画中,将个性和想象凝练成新的意境;在具体的物象处理和技法演变中,进入现代之境;使观者与画者产生思想共鸣,而不再是画者自得其乐地为画境陶醉。
现代社会的精神诉求,现代人的责任和承担 ,显然和古人相去甚远。现代社会的问题得用现代文化的方式来表现和揭示。既然中国画自古以来非常自如而准确地表现了中国人的感情和思想,承载中国人的理想和梦境,那么在当代文化环境里也一定能找到表达当代中国人和中国问题意识的途径。显然这是一种复杂而不轻松的超越,但意义的重大也是从事艺术职业者的责任,这大概也是潘公凯近年思考和实践的意义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