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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在雅俗兼得

苏北/文
2009年10月12日 23:48:09  来源:《文汇报》

  前年五月间,在北京鲁迅博物馆满是林荫的院子里,来参加汪曾祺去世十周年座谈会的嘉宾们,三三两两站在那儿寒暄。林斤澜先生从大门走进来,远远地就看见了我。其实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过面,只通了几次电话。林先生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苏北,你写曾祺的那些文章,我都看到了,很有感情。他说话总是笑呵呵的,甚是亲切。我很感动,因为他还注意报章上的这些小文章;再看他,脸色很好,面颊上红白相间,一头银发浓密服帖。他衬衣外罩着一件灰色小马夹,人清清爽爽的,给人感觉很是精神。

  会议开始后,主持人请林先生先讲。林先生说:我生病,在医院里,醒来,看见曾祺的人,他就不过来。我说,你过来,你过来,他就不过来。他就在那说,仿佛这个人就在那儿坐着呢。

  林先生说,一个叫美学需要,一个叫社会效果。这两个,曾祺都达到了。曾祺晚年写了《聊斋新义》,十几篇文章,我就想,年轻的同志要多琢磨琢磨,这里面有些名堂……都说曾祺“下笔如有神”,我琢磨——神在高雅与通俗兼得。

  一贯的林斤澜风格。说话和文字一样的风格。因为是这么一个思维的方式。我见林先生思维清晰,人亦颇为精神。那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一位亲切睿智的林先生,竟也会这么快就一去而不复返!

  我读林斤澜可以说是蛮早的,上世纪80年代。特别喜欢的,是林斤澜求变的时期,他开始写系列小说《矮凳桥风情》:《溪鳗》《袁相舟》《笑杉》《李地》。这些小说都有一股特别的“味”。什么“味”呢?汪曾祺说是“涩”。初读《矮凳桥风情》,有时读得一头雾水,恍兮惚兮,像梵高的画,色彩迷幻。林先生自己倒有一套理论:“我写的人和事,自己也弄不明白。”“我都懂了,我还写它干嘛呀!”汪先生评林斤澜:“冷淡清虚最难做。——斤澜珍重!”充满深情。对林先生文字有大理解的,我以为是孙郁。他写的《林斤澜的本色》和《林斤澜片议》,很有见地,都很好。孙郁说:“他善于写神秘的短章,表达时跳跃闪动,从不一条路走下去,一笔双影,一腔二调,一身两形。”“读他的作品,有时也像民国文人的笔记,野史与乡邦文献尽入其眼,加之野狐禅的讥诮,使文章如暮色中的乡间古道,影影绰绰之间,闪着神秘的光,让人有无限的遐想。”说出了林斤澜自己的苦闷、不解、恍惚,不确定性,打水漂的飘忽感。林斤澜的《小说说小》,也是很好的文论,写得很有情趣,从中也可以看出林斤澜读书和知识积累的脉络,对了解林先生,是一把极好的钥匙。可惜这本书现在已不大见得到。

  林先生曾为我工作的报纸写过两篇短文,都是写孩子的。手稿中圈圈点点,改动甚多,可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干净清爽。稿件的整洁与否,并不在卷面改动多少,而在于那些改动和牵出的线条、文字,有没有书卷气。“书卷气”如何感觉?也只有你自己去感觉罢了。可惜那些手稿当时交给校对之后,并没有要回保留。稿件中的附信也不知去向,现在能见到的,似乎就是夹在一本什么书里的信封了。

  人们都说,林斤澜和汪曾祺是“文坛双璧”。他们的友谊是外人难以深晓的。汪先生去世后,林先生少了一个可深谈的朋友,内心无比寂寞。

  还是林先生自己说的:我生病,在医院里,醒来,看见曾祺的人,他就不过来。我说,你过来,你过来……

  这一回,林先生自己过去了。而我们的内心,充满着苍凉和寂寞。(苏北)

(责任编辑: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