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书风的融合与尚法
1、南北书风的触合
南北书风的逐渐融合,既有表面的作品现象,也有其蕴含的文化艺术精神,与隋唐持续统一的历史进程同步发展。
汉晋承隶变之积聚.俗字从生。其中多有影响书法结体者。《魏书·世祖纪》载始光二年,“初造新字千余”,诏“颁下远近,永为楷式”,是以文字变乱尤甚,《颜氏家训·杂艺》所谓“北朝丧乱之余,书迹鄙陋,加以专辄造字,狠拙甚于江南”者殆此。对某些书体和作品类型而言,字形结构与书法风格关联紧密,如造像记用规范字改写,则易失其质朴生动之美,用标准楷书结构写汉隶,也不得其味。颜氏续言:惟姚元标工于楷隶,留心小学,后生师之者众。泊于齐末,秘书缮写,贤于往日多矣。
在古代,文字规范与书体规范往往被视为一事,正字则牵连正体,正体必求善书,故尔颜氏做如是说。又,《隋书·经籍志序》载文帝平陈以后,所得图书“纸墨不精,书亦拙恶”,因以“召天下工书之士,京兆韦豁,南阳杜额等,于秘书内补续残缺,为正副二本”。召天下工书之士,集于秘阁缮写,为南北不同书风提供了极好的观摹、交流和传播的机会。又,韦述《集贤院注》称“隋旧书用广陵麻纸写,作萧子w体,赤轴绮带,最丽好”,表明书法的南风北渐,已初见成效。又,《隋书·百官志》载,秘书省“加置楷书郎员二十人,掌抄御书”,场帝时加至三十人;国子监设书学,置书学博士,招收学生若干。政府此举,书法楷模只能取自江左,章表小字用其所长,碑版大字则兼蓄北派。
王褒人北周,已开南北融合之先。这种书法风气的转移,来自文化的由低向高、由粗陋向精致发展的驱动,虞龢《论书表》所言“古质而今妍,数之常也;爱妍而薄质,人之情一也”即此意。人隋,南北名家萃集,即使没有政府的选择与提倡.斯风仍会持续转移,这只要看碑版楷法的变化,即不难想见其大概。北朝碑版的底蕴来自八分铭石书,虽经书体演进和风格变迁,隶意仍存其中。欧书奠基于江左风规,后以碑揭之故,改习北派,既有雅正精致,复能戈戟森严,遂成隋及初唐大家。相比之下,虞书乃纯然南系,褚字已开有唐楷法新风,是以论南北书风的融合,当归结于欧阳询。历史地看,如果隋朝不是定都长安,如果没有持续兴盛的碑竭之风,那么南北书风的融合,将会缓慢许多。
2、尊王
唐太宗好书尊工,是顺应书法质文转移的历史潮流,为之确立终极归宿。其中固然含有个人的好尚,但帝王的倡导,足以移风易俗,弘扬教化,具有明书理、正人心的作用。唐太宗《笔法诀》所谓“采披着葩,荃茫芜秽,庶近乎翰墨”之语,似己寓藏此意。当然,千羲之能够超然独尊,成为千载以下的共同楷模和书法大统,也有其白身优长。第一,王书草、正兼善,承前启后,其地位史已有公论;第二,其字得中和之美,兼具实用与艺术的楷模意义,能适应最广泛的社会需求;第二,王氏为江左风流名士,人、书俱为上上之选。作为帝王,尊王是在“粉饰治具”,为书法确立正统,所处立场也不允许他单纯地讲论艺术。
王书小楷,宜于章表笺疏等日常所用,遗迹深藏内府,仅弘文、集贤、翰林辈有机会看到,因以研习。从现存名家写经、墓志拓本来看,莫不由王书晋身,乃至干升堂人室。如推及当时风气,则辗转传授,用于科举、政府文件往来、图籍抄录等各种场合,应该是相当普遍的。
王氏行书,最受唐太宗的偏爱并研习,首开行书人碑的风气。复以《兰亭》之故,怀仁《集下圣教序》的广布,王书遂成有唐行书共同尊奉的经典。李邕出,专以行书称能;至颜真卿出,始变其体制。
王草在唐代,仅得孙过庭等少数正传,而最具时代特色和艺术价值的狂草,则出于小王。蔡希综《法书论》述张旭草书基于大王而再为减省,不过是附于时尚为说;后引“议者以为张公亦小王之再出也”之语,才是知言灼见。据考,张书出于舅氏陆门,上溯至虞,遥接小工,此或即其草书渊源;其楷书端雅,或存大王遗芳。怀索小草本于大王,惜无新进;狂草自邹彤入千,上溯张旭,终成一家面目。旭、素狂草,神妙资于自然,纵逸藉诸酒力,既颠且狂,傲然独立。如果专守大王,则神、貌皆与狂草不谐.未若循小工而由捷径矣。
3、官楷
唐人尚碑,亦渐大其体制;字尚骨体,点画皆瘦,与碑制不称;欧、虞自陈隋入唐,老笔已难变化,是以趋时适用的楷法出新,即落在褚遂良身上。褚书精美温雅,备具南风,而转折顿挫,夸饰其棱角,则出北派。其波势赚法,风韵窈窕,号曰“美女书”。论其笔法,已渐入复杂,即李嗣真《书后品》评云“丰艳雕刻,或为当今所尚”之义,其之所以被誉为唐楷的“广大教化主”,以及所谓唐人“尚法”,均由此生出。开元间楷法积成棱角之弊,也以此为始。
唐楷至于徐浩,尚微存占意,颜真卿出,古法尽废。颜体初成,味从馆阁,楷正姿媚,不大舒展之意。后乃敛其手脚,宽博其形势,气象始能宏大。颜真卿《乞御书放生池碑额表》云:前书点画稍细,恐不堪经久,臣今据石荤案大书。掌案,旧说一指题署人字及执大笔之法,一指碑褐以方格大书,均近似,而未中的。孽案本取均划书字界格之义,不限字之大小,故颜氏于其后以“大书”来明确之。然则9,氏’‘大书”也不限于大字,还在于使字字撑满界格、大小一伦,由此创开楷体榜书大字以方整满密为善的风气。如以此说衡量颜体碑版字形章法,一卜之八九相合,惜前人评述,均未之见。唐楷至于柳体,法度已至其极,令后人殆难措手,得失亦尽在于是。
唐楷循法度之路,与科举要求“楷法遒美”有关。姜夔(续书谱·真书)云:真书以平正为善,此世俗之论,唐人之失也……良由唐人以书判取士,而士大夫书字,类有科举习气。颇鲁公作《干禄字书》,是其证也, 矧欧、虞、颇、柳,前后相望,故唐人下笔,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
姜氏之论,颇为中肯。对绝大多数士人而言,根本看不到锤王遗迹,习楷只能从碑人手,移其法于书判,书判复为反馈。米带《海岳名言》认为“欧、虞、褚、柳、颜,皆一笔书也。安排费工.岂能垂世”,徐浩书“大小一伦,犹吏楷也”。名家如此,科举众庶笔下的楷法不言可知.段成式《酉阳杂姐》所谓“官楷”,颇能像其品格。后世摹习唐楷,代不中衰,也是出于“官用”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