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学书派和帖学书派之批判
“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这是阮元《北碑南帖论》中下的断语,碑学、帖学各有胜长,是人尽皆知的。帖学在宋元明和清前期几乎是一统天下,汉碑稍有涉及,北碑则视为体格狠拙而不屑一顾。在此期间产生过大量的书法名家,帖学之贡献,亦可谓至大。到乾、嘉以后碑学兴起,碑学派要在理论上立住脚,除了要揄扬碑刻的种种长处,还要能贬抑刻帖的种种缺失讹误。当然帖学书派也会予以回敬,于是有所谓碑帖之争。由于碑学书派托古而新兴。又随着考古的不断发现,可供取法的唐代以前的书法资料层出不穷,这些正切合碑学书派取法非名家书法和创作求新求变的艺术观念。所以自碑学书派兴起二百年来,各家所擅书体之广博、面目之纷繁,是书法史上空前的。而帖学书派只是从前代和当代名家中讨生活,故到清初似乎就变而穷尽,成了强弩之末。来源书法 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帖学书派取法名家,而刻帖中托名、伪作极多,深为古今学者所垢病。汉代已出现许多书法名家,魏晋时书家笔法传承有序,名家法书也代相递藏。永嘉之乱,洛阳陷落,士族世家纷纷仓皇南渡,中原文物,十九沦青。庚翼与王羲之书云:“吾昔有伯英章草十纸,过江亡失,常痛妙迹永绝.”。王导战乱时仅怀钟繇《尚书宜示表》衣带过江。此帖曾传王羲之,再转借王敬仁,敬仁死,竟被殉葬。陶弘景在与梁武帝论书启中云:“世论咸云江东无复钟迹,常以叹息。”梁武帝答书中也提到:“钟书乃有一卷,传以为真,意为悉是摹学,多不足论。”。故汉魏名家手迹到东晋南北朝时已百不存一了。以后散藏于民间的古代法书又经皇家搜集而充韧内府,其中绝大部分则是东晋以来的真草名迹。梁武帝晚年,侯景之乱,焚毁一部分,其余由元帝载人江陵,西魏大将于瑾陷江陵.元帝“乃聚名画法书及典籍二十四万卷“,遣后合舍人高善宝焚之”,“于瑾等于煨烬之中收其书画四千余轴归于长安。”。唐太宗对前朝书迹.尤其是王羲之书迹刻竟柳访购隶.并命臣工临基响拓.至今所传隋唐以前名家墨迹,几乎都是唐人勾幕本。故刻帖中之汉魏名家书迹可以不信,远古人书更是向壁虚造。帖学所收名家书迹应断自二王始。后世刻帖,往往取以前刻帖辗转摩勒,一翻再翻,新增的书迹,有失于鉴别,滥竿充数的现象也极为普遍,加上刻勒不精,形神俱失。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六《小楷墨迹》一则记:“董玄宰刻《戏鸿堂帖》,今日盛行,但急于告成,不甚精工,若以真迹对校,不舍河汉。其中小楷,有韩宗伯家《黄庭内景》数行,近来宇内法书,当推此为第一,而《戏鸿》所刻,几并形似失之,予后晤韩宵君洁其故,韩日:‘董来借事,予惧其不归也,信手临百余字以应之,并未曾双钩及过朱,不意其遮人石也。’因相与抚掌不已。此外刻帖纷纷,俱不足齿颊矣。”由于刻帖多有此类情况,故宜为碑学书派不足置齿颊了.
刻帖本是为保存和传播古代名家书迹而摩勒于板于石,如果摩勒刊刻不精,流露刀削痕迹,学书者无意沽染,往往被人讥之有“枣木气”。而碑刻则是书丹原石,摩崖刻石更是只求其大概,古人字迹不以书传而传,学书者又往往刻意追求高古生拙的意趣,称之为“金石气”。两相比照.可以深思。
有些偏重学帖的人批评碑学书派无笔法,以为所临汉魏碑刻为民间工匠所作,多半粗劣鄙陋,非取法乎上。帖学派书家师法二王以来名家,故均在二王藩篱内盘旋,若仅以二王笔法为唯一准绳来衡量古今书法,那么二王以前既无书法.二王以后更无书法。换言之,二王以前尚无可称之笔法,二王以后又必须遵循传承其笔法,书法这门艺术如只能因袭,不能有创新,那么也就不成其为艺术了。所以清末叶昌炽在《语石》卷七《薛绍彭》一则中云:“知二王以外有书,斯可与论书矣。”碑学书派在艺术眼光上一反二王书风好尚“劲媚”,而从汉魏碑刻中寻求高古朴茂,甚至丑拙荒率。庄子云: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锐,在屎溺。.这正是碑学书派取法“穷乡儿女造像”及瓦当砖俄之属艺术思想的哲学依据,故在一些碑派书家眼中,就觉得“魏碑无不佳者”,而“言造像记之可师,极言魏碑无不可学耳。”在创作成家数上,也往往有“宁堕地狱,不作畜牲”的意识,这种偏激的观念,是针对帖学书派数百年来一直在名家中讨生活,而形成陈陈相因的书风所产生的,在艺术上要求革新,要求摆脱名家束缚,不可说没有见地,但也会使得茫昧而从者走人魔道而不自知,所谓学唐不成成匠体,学魏不成成伪体也。
由于碑学书派在学术基础、审美观念、取法对象上都与帖学书派不同,于是在技法用具上也作了相应的改革:强调双钩悬腕,伴之管随指转的捻管方法(也有碑学书家反对用此法),运笔逆涩等等,大大丰富了笔法。生宜和长锋羊毫在乾、嘉以后盛行,与碑学书派伴随而生,为碑学书家所偏好,是绝非偶然的,是由其独特性能所决定的C碑学书派与草书,尤其是狂草几乎是隔绝的,这与其取法对象中缺乏草书资料有很大关系,和其习用之技法以及用具也不相适应。而帖学书派则擅长行草,这足以使其立于不败之地。近代书家中途弃帖从碑,或早岁学碑、晚年阪依二王者,皆屡见不鲜。现代印刷术的发达,可将原藏于内府秘阁的唐宋以前名迹影印出版,使其纤毫不爽地展现在案头,以供朝夕临写。这些名迹在古代往往许多书家终生都不得一见,幸而得见,也须择日焚香净几观赏,岂可作平常临池范本?故帖学书派取法之名家书法皆指刻帖,而非古代名家墨迹(包括古幕本),不可混为一谈。当然古代名家墨迹,也应归人帖学书派取法之对象,这是今人幸于古人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