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博物馆“水墨”展开展
同一个大都会,许多个世界(One Met. Many Worlds)。Met的这句标语挂满位于第五大道上的博物馆以及其正在施工中的Koch广场周边。改口号强调了大都会博物馆的全球化视野。但翻成中文,意思就稍微出现了些变化:来大都会参观,看多元文化。上周一,这座世界文化遗产重镇在援引“中国传统”的宏大叙事同时,以“水墨”为题进行了一场颇具挑衅性的尝试——Met第一场大规模中国当代艺术展。展览题目起得到避实就虚,引来不少幽默的联想(“水墨艺术”?包不包括纹身?毛利图案之类的?)。
展览一共展示来自三十五名艺术家的七十多件作品,而大都会博物馆碰巧又是中国古代水墨画在海外最重要的收藏所在地之一,此次展览自然备受瞩目。空旷的美术大厅里,身穿紧身旗袍的女士们以旗袍能够允许的最大速度步上楼梯;走到顶层,引导员的着装换成更实用的蓝色西装外套。嘉宾在他们的引导下进入亚洲艺术展厅。开幕式共邀请了六百多人参加,前来赴会的嘉宾络绎不绝。在我仰头试图看清杨诘苍和邱志杰的巨幅水墨画时,差点儿跟站台中国(香港)的总监荷心(Claudia Albertini)撞了个正着。我俩都停下脚步,一块儿欣赏起这两件作品奇怪的组合来:它们彼此挨得那么近,让旁边巨大的佛教雕塑相形见绌。在接下来的一间展厅里,汉代墓葬陶瓮跟艾未未的可乐罐和中国地图共处一室,边上围了一小圈第五大道原住民,正热切评论着艺术家的精湛技艺。
裹着一件羽绒服匆匆路过的艺术家孙逊停下来打了个招呼。最近刚登上过《纽约时报》的他似乎对盛大的开幕无动于衷。孙逊在纽约三个月的驻留已经接近尾声,为表庆祝,“水墨”展策展团队成员之一王辛前一天晚上在孙的工作室为他组织了一场醉蟹派对—边煮螃蟹边喝醉。“她今天早上10:30就把我弄到这儿来了,”孙哀叹。在绘画展厅的入口处,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何慕文(Maxwell K. Hearn)以令人称赞的外交风范接待着鱼贯而入的本土嘉宾。不少从迈阿密往回走的亚洲画廊家和收藏家绕道纽约看展,比如乔志斌。亚洲艺术文献库董事会主席杜柏贞(Jane Debevoise)对吴山专的装置《国际红色幽默》赞不绝口,她本人也是水墨画专家兼藏家。再下一间展厅,参展艺术家邱黯雄正站在国画手卷的展柜旁。他对这一切怎么看?艺术家答得云淡风轻:展览当然具有历史性,但他并不期待大都会博物馆这样的机构能做到前沿。附近一台展柜,段建宇在平铺纸板上的水墨画吸引了我的目光;纸板箱的纹路和可乐罐留下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辨。以纸板或废旧品为媒介的当代作品跟大师级别的古代中国绘画一样被小心翼翼地收进玻璃展柜展示——这种语境上的混合并置以挑衅的方式压缩了时间。对专家来说,展览上大部分作品他们之前都看过,但此次展览上的部分作品仍然可以让纽约最具批判性的观众感到某种“新鲜”。
供职于纽约大学美术史研究所的艺术史学家/中国艺术史专家乔迅(Jonathan Hay)对着邢丹文的一幅摄影“长卷”面露赞许。哥伦比亚大学的John Rajchman则说起Met在这次展览策划上会碰到的挑战,因为与以往不同,这次不仅有作品在,艺术家也大都在世,随时可以对官方的安排提出抗议或反驳。主要借展方乌力・希克跟高级VIP们一起在现场看展,但身处狭窄拥挤的展厅中,不仅作品难见,就连人脸也不容易看清。十年以来,希克收藏一直主宰着欧洲对“中国当代艺术”的理解,而此次展览也在很大程度上受其影响。艾未未的作品几乎无处不在,我在接下来一间展厅里看到他的《临时风景》:照片被打印在巨幅的照相纸上,按立轴方式垂直悬挂。看到这儿,纽约《精日传媒》 的联合出版人胡宇君(Philana Woo)评价道:“很有‘上海滩’的感觉。”再下一间展厅,我发现身穿黑色皮夹克的杨诘苍正倚在一台展柜边上。他和他的艺术史学家妻子杨天娜专程从巴黎赶来。杨把林似竹(Britta Erickson)招呼过来。
林在北京第一家专门关注当代水墨作品的画廊“墨斋”担任策展人/艺术总监。她告诉我,2014年杨诘苍将在她的空间做展览。我们面前是杨的水墨三联画,在灯光照射下,它们看上去五颜六色但又喑哑暗沉。我跟杨诘苍说了这一点,他笑着回答道:“而且它真的是水墨啊!”面对王冬龄画面上身体性极强的笔触(“看上去就跟罗伯特・马瑟韦尔一样!”“抽象表现主义!”),“中国”艺术界的跨国性似乎一目了然。杨泳梁、史国瑞、王庆松分别从北京、上海赶来,但更多的所谓“中国艺术界”还是来自纽约,比如:蔡国强、张健君、谷文达等。还有很多艺术家(包括徐冰和刘丹)都曾在纽约生活过很长时间。现居纽约的批评家Barbara Pollock写中国艺术家已经写了十多年,此刻正兴奋地跟人说着她下个月去北京的短期旅行计划。香港白立方空间的周晓雯到纽约采访现居布鲁克林的一名签约艺术家。我和她漫步走过徐冰的经典之作《天书》,这件由数千页无人能懂的木版印刷文字组成的大装置可能是近期中国艺术史上被人讨论最多的作品。这时,北京画廊家Waling Boers迎面走过来,问道:“那玩意儿到底做了几版?”我们走了很长时间才穿过埃及厅,来到丹铎神庙附近的招待会场。大部分专业人士都聚集在此。前不久刚刚在古根海姆获得了长期策展职位的汤伟峰(Thomas Berghuis)在跟纽约-北京两地跑的画廊家茅为清和卢杰聊天。正为明年古根海姆个展做准备的汪建伟显然认为今夜是中国艺术家进军纽约的前奏曲。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处展出的这一温和的中国文化正统谱系感到乐观。
现居巴黎的独立学者茀兰(Francesca dal Lago)曾为中国艺术家1993年首次亮相威尼斯双年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他毫不留情地批评了展览牵强的策展框架:“别逗了,艾未未有多‘水墨’啊?”北京行为艺术家鄢醒并不认为“过去即现在”的叙述能让他感到任何当代性,还建议展览题目改成“过去即想象”更合适。当然,在这样一座美术机构里,并不是所有中国艺术能够完成的挑衅都能被公开展出。此次这场安静的展览暗示着一些长期固守的门槛被打破,这一点算得上是一场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