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宪个人画展在天津文化中心美术馆开幕
11月3日,王立宪《乡土的守望》个人画展作为天津文化中心美术馆开馆后的第一位油画家个人展将拉开帷幕。为此,我专门采访了这位以画人物为主的实力派油画家。
也许,我很难用文字来描述一幅油画,但是当你看到这样的一组名字时,你能联想到的画面是什么呢?《柿子红了》《田园》《静静的小河》《黄土地》《拾穗》《小花狗》《大花牛》《凤儿》《来福》《老街》《五月》《红果》《哑巴》《上学》……
这不就是乡村风情吗?这些都太普通了,值得画成油画吗?
可是,当我来到王立宪的画室时,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一片刚刚翻开的、泛着光泽的黑油油的泥土,还有正在耕地的老牛。进到室内,一面墙上的画中站着一位乐呵呵的乡村老奶奶,黑里透红的面颊上,一双眯缝着的眼睛仿佛在对着你笑。再看对面的墙上,两位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苗族姑娘背对背地坐在一块山石上,阳光映着她们娇美的身影,也映着远远近近的山峦。再看这边,站成一排背着书包的4个乡村娃娃正冲你咧着嘴笑呢,很开心,很自豪,仿佛在对着你说:我们上学啦!还有这个“凤儿”,把少女的娇羞躲到头巾里,胳膊上挎着一只小篮子,双手正在系那条红头巾,微启的双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自己忍住了。身旁,几片秋叶悄然飘落……
一时间,这些带有浓郁乡土气息、完全写实的油画深深地吸引了我,恍惚中,少女、娃娃、老奶奶、苗族姑娘,甚至耕地的老牛全都活了起来,活色生香地还原着北方农村和少数民族山寨的日常生活。这时,初冬正午的阳光从落地窗映射进来,给这些画面洒下了一层柔和又温暖的调子,好美啊!
虽然采访还没开始,但是我仿佛已经了解了画家的内心。能画出这些画的人,该是一种多么沉静、多么踏实的状态,他对这画中的生活怀有何等的热爱啊!
王立宪说得好,他说:“作品是第一位的,对于画家来说,应该是画说话,而不是人说话。尤其是画人物的油画,作品往那儿一放,水平如何是蒙不了人的。”所以他从来都不想炒作自己,如果不是天津文化中心的美术馆要办他的个人画展,他并不打算接受我们的采访。难怪像他这样一个已经有上百幅画作销往世界各地、在美术界大名鼎鼎的画家并不被大家熟知。
说起来,出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王立宪对画画的兴趣还与我们报社有点关系,他父亲是天津日报的一位老编辑,童年时小立宪常常跟着父亲到报社来,父亲忙的时候就把他放到美术组,扔一张白纸让他画着玩。原想是糊弄孩子打发时间的,没想到无心插柳,小立宪就此迷上了画画,喜欢画小人儿和马,有时一个人站在街上出神地盯着拉车的马看。父亲不仅支持他画画,还写了篇文章夸他会“观察生活”。这一下,幼小的心灵受到了鼓励,像浇了雨露的禾苗一样开始疯长,越画越来劲,也越画越像模像样了。小学四年级时遇上“文革”,他跟着父母下放到市郊农村,后来又进工厂当过工人。直到18岁才开始正式跟油画大师邓家驹学画油画,三年后他考上了天津美术学院,他的人生便和油画再也分不开了。
王立宪的传奇在于,他的画从很早就开始销往海外了,在那个大家的月工资还只有几十元钱的年代,他的一幅画竟然卖出了上千元的“高价”,并且每年画出的二十几幅画作都被那个英国画商全部买走,累积起来已有一百多幅了。可是,精明的英国画商虽然在国外开过许多次王立宪的油画作品展,却从来没有邀请他出席过。直到很久以后王立宪才知道,画商用一千多人民币买走的画让他很有得可赚,其中一张卖给了沙特王子,竟然卖了一百万美元。他之所以不让王立宪去国外参加画展,就是怕他被别的画商抢走。说这些的时候,王立宪并没有对被画商剥削表示出多大的愤怒,反而对那些年脱离了国内的美术圈子感到些许的遗憾。
我很好奇,你都画了些什么,那么受外国画商的欢迎?他说,就是中国百姓原汁原味的生活,真实质朴的一张张面孔。最初画的是西藏人物,然后是河北农村,再后来是云南风情。他说:“到生活中去观察,就会有所感受。哪怕是偶然的瞬间,在乡村、在集市,那种真实的生活鲜活而感人。回忆中的场景随着时间的流转越来越像纪录片,渐渐地模糊、消失,就像遥远的故事一样。”许多年里,王立宪都在写生的途中兴奋地奔跑,在林间、在溪旁、在湖畔、在村舍、在山坳、在麦田,他是乡村生活的守望者,更是热爱艺术虔诚的行者。
我说,我觉得你这些画的色彩都特别温暖。能感觉到你的心特别安静,并且有阳光在照耀着。这一点与别的画家有很大的不同。
他说,我的画就是比较温暖。然后他给我讲了《哑巴》和《凤儿》两幅画的创作经过,那是一个很温馨的故事。因为他在画他们的时候,全然忘掉了自己的画家身份,就像一个乡村的晚辈一样爱戴乐观的哑巴爷爷,像一个乡村小伙儿一样喜欢这个质朴纯真的女孩儿。他完全被他自己创作的人物迷住了。
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王立宪应邀为奥委会主席罗格画了一幅人物肖像的油画,并作为国礼赠送给罗格本人,看着油画中登上长城的自己,罗格高兴地说:“这是我弟弟!”
达沃斯论坛第一次在天津举办时,王立宪再次应邀为嘉宾作画,当天津市领导亲自为画有施瓦布和夫人的大幅油画揭幕时,这位世界经济论坛的创办人和夫人惊讶而兴奋,走过来热烈地与画家拥抱,并邀请画家一起在自己的肖像画前合影留念。
按说,这些经历都是值得说道说道的,可是如果我不问,王立宪压根没想起来要说。他说,办完这次画展他就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去专心画画,生活中有太多美好的东西给了他创作的营养,他最好的画还在心里,还没画出来呢!
记者:你还记得最早创作的油画是什么内容吗?
王立宪:是一幅名为《阳光》的作品,画面上一个脚手架,还有一个炼油工人在油田上的那种工作状态。我还画过一幅叫《乐趣》的画,大概是1986年吧,改革开放之后开始重视知识了,我画了一个成年人带着孩子坚持读书的场景,当时还都入选参展了。
记者:你人生第一次拿起油画的画笔是什么感觉?
王立宪:那时候觉得画油画特别神圣,比别的画都难。那时候能上美院就觉得已经是艺术家了。刚进美院时,就听到广播里说你们是未来的艺术家,人就特别亢奋。那时候我们对美术老师都特崇拜。上美院之前我下过农村,进过工厂,少年的我对农村和工厂记忆特别特别深,那一段生活也很辛苦,但对我日后的创作却是有益的。
记者:英国画商买你的画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吗?
王立宪:很偶然,但也有必然的因素。你知道我们以前画油画是什么概念吗?一幅油画画上半年或一年都很正常。而我那时在美术出版社的创作组,比较有时间,就一猛子扎下去画起来,结果一年就能画出20多幅作品来。画得特有激情。画的都是以往我对生活的认识。那时我每年都找机会出去,西藏、内蒙古、云南等。到处跑,每年都要下乡,积累了大量的写生素材。
记者:就是说,你比别人画得要多很多?
王立宪:是。这个英国画商也是一个朋友介绍的,他一看我的画,就决定全都买下,一共有24幅。他买完画之后说了一句话,我记得是4月16日,他说: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来。我以为他也就是这么一说,没当一回事。那时候我画画特别过瘾,几乎处于一种疯狂状态,一年又画了20多幅。转年的同一时间,他果然又来了,又把我的画全部买走了。就这样,一连6年,他每年都来,我后来又画了一些河北农村题材的画,他也全都买走,他一共买了我一百多幅画。
记者:我感觉,你是一个能沉下心来画画的人,在这样一个喧嚣浮躁的时代,如何能保持自己内心的宁静?
王立宪:我个人观点,现在的艺术品市场都比较浮躁,将来会渐渐沉淀下来,沉淀下来之后最有分量的一定是作品,作品是第一的。而且油画是吃功夫的,好与不好,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像国画,有时候还要加进许多其他的因素。油画就是把画往那一放,好坏自然就分出来了。油画家不要想太多,关键还是要把心思放在画画上,还是要为后人画出好作品来,真的好,这东西能留得住,不需要炒作。
记者:看你的画特别写实,有时觉得像摄影,区别在哪?油画的魅力在哪?
王立宪:它的魅力就在笔触上。它的节奏感,实际上所有的艺术都是把握节奏,又有肌里,又有笔的速度,特别实,有松弛的,也有严谨的,有的地方扫一下,有闪光的感觉,这些东西你当时不能想,你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种造型的习惯了。
记者:我觉得,你只有达到了“不想”才是画画的最高境界。
王立宪:必须要达到。这只是一个画画的基础,后面是表现。油画,你临摹或者拿电脑打出来的画,会有一个最大的不一样,那就是情绪的表现,是画家的情绪和绘画的感觉,油画真正的魅力就在这里,你看那笔触的感觉,跳一下,或按得特别实,那种肌里感……
记者:你最快乐的时候,是在作画的过程中,还是画成之后?
王立宪:是在作画的过程中。当然画完也快乐,那是另外一个劲儿。但是在画的过程中感觉特别美!
记者:你通常坐下来一口气可以画多长时间?
王立宪:正常的话我可以三四个小时不动地儿。画画时有一种什么感觉?大概在一个小时或者40分钟才能进去,进去之后什么感觉?自己没了,消失了,完全是美美地在作画,全然忘记我。画完了以后,出来的时候再想当时什么感觉,想不起来了。没意识。就是画进去的这种感觉。现在画多了,有十几分钟就能进去,找到感觉。
记者:是不是和演员入戏一样,你变成角色了,而不是你自己了。
王立宪:那时候真的不是自己了。就和小孩玩一样,玩得特别愉快。有人说画画特别累,要坚持。我觉得不是,必须是特别兴奋、特别好玩的一件事,没有坚持,任何一行,你要干得好,都没有坚持,而是感觉特别美,完全是一种快乐,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记者:这是一样的,我们写作也是如此。最HIGH的时候才是最好的状态。
王立宪:进去之后(经常有神来之笔,有如神助),明白的时候想都想不到,出来的时候才问,当时想什么了?怎么画成这样?不知道。想再找回那种东西根本找不到,那种感觉只有当时才有,非常偶然。
记者:是不是开始挺难的?
王立宪:你要先坐住,什么都得豁出去,什么都不要,我就想画画。你就完全沉浸在里边了。不能想太多,这和性格有关。我就喜欢干这个,别的什么我都不想了。想得太多还不行。越想走捷径就越绕远。越不想,却能越直接达到彼岸。
记者:这个年代诱惑太多了,人人都面临各种选择。所以能坚持下来显得特别不容易。你画一幅画需要多长时间?
王立宪:就说这张《五月》(苗族姑娘)吧,我每天实打实地画8个小时,一共画了4个月。好多人都说我的画颜色特别漂亮,这与我画画的方法有关。我画第二遍的时候要与第一遍衔接。我画的许多地方颜色都是第一遍的。颜色,你覆盖一遍就灰一度,鲜艳度就降低了。上一遍留下来的,怎么衔接?干接还是湿接?形成什么样的形态?需要在画第一遍的时候就考虑好了。每一个画家都不同,行笔的速度、重度和厚度,便是形成一个画家的风格的地方。我们老爱说寻找一个画家的风格,其实是错的,画家的风格不是寻找出来的,是自然流露,是你骨子里的东西,你性格里的东西。
记者:我觉得任何艺术,音乐、绘画、雕塑,最终体现的还是艺术家的性格。
王立宪:没错。任何人的画,一点也跑不了,都和他的性格、为人、世界观有关系,文如其人,画如其人,百分之百地对。
记者:你心里的那个东西,它自己就蹦出来了?
王立宪:对,那个东西才是你真正的东西。是你把生活吃透了,变成你自己的营养了。艺术上,关于风格的建立,争论是很大的。大家一直都在找别人的风格往自己身上装,这是不必要的。要把你的伪装都扒去,你才是你自己!你要是想纯粹,你就得这样做。
记者:我觉得你对你笔下的人物都充满了一种感情?肯定你都特别喜欢他们?
王立宪:是的。就说这幅《哑巴》吧,你看这画上的老汉,是我在太行山上发现的,我和一个同行去太行山写生,在一个羊肠小道上走,离我们大概有300米远的地方,看到了这个老汉,就一个人,背了一个小筐,里面放了两棵白菜,他不知道我们在后面。一个人走着走着,突然就扭起了秧歌,从他扭动的身影能感觉到他是发自内心地快乐,特美。到了跟前,到了他那个村子,我们拦住他想问路,才知道他是个哑巴。但是当他转过脸来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形象特别好,那种纯朴厚道的模样。到他家里一看,就一个人,70多岁了,一生未娶,但他过得特别快乐。老汉给了我一个特别大的启示,我们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去揣测别人,居高临下地认为他们过得很苦。从那开始,我就觉得,一定要表现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那种对生活的热爱。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他独自跳舞,根本就不会想到他有这么快乐,是他内心的反映,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乐趣。
再比如我画这个河北农村题材,虽然有很多人都画过,但我觉得我有我的特点,要变换立场来看待人生,不要把自己当城里人来看他们,而是把自己当成这个村里的人。如果仅以一个城里人的角度俯视他们,觉得他们特别穷,又土得掉渣,就画不出有感情的作品。就拿这幅《凤儿》来说,我把自己当成村里的一个小伙子,充满对生活的向往,再来看这个姑娘,就不会觉得她土气,而是觉得她特别美,画面就会阳光,给别人带来美好的感觉,生活真实本质的东西就是这样。必须要这样摆正自己的位置。
记者:你看这位大爷吧,他就这么看着你,小眼睛眯着,似乎有点明白你,但又不是特别明白,就是那种感觉。
王立宪:真是一脸的厚道。那个厚道劲儿,感觉特别可爱。好多人都喜欢这幅作品。还有这张画,这个《凤儿》,看她那个心里的感觉,那个眼神,一束光过来,实际上是在早晨,我看到这个女孩出来,一束光照在心里的那种感觉,有几片落叶悄然飘落,特别美。要找到那个感觉,每个细节都在说话。
记者:你不仅是在观察生活,而是用心在体验生活。
王立宪:你要是真的热爱生活,生活就有太多东西要你表现了。有人说没有创作题材,题材太难找,等等。其实是你的心不静,生活本身是无限的,生活每天都在变化。就是我们在城市的生活,也是无限的。如果你能静下心来,深入到生活中去,就有太多的题材了。重要的是你一定要静下来。 作者:张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