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云:从朵云轩上拍《四季山色》看贺天健
提起贺天健,笔者首先想到他的名言:“好的作品,雅俗共赏,人人看得懂,人人画不出。”这话既通俗,又经典,至今难以忘怀、记忆犹新,而他笔下的作品也是如此。2018年春季,上海朵云轩隆重推出了四十年代贺天健的巅峰之作《四季山色》(尺幅136×32cm×4),这也是朵云轩的旧藏,故引发了海内外藏家的极大关注。遗憾的是,该件作品上拍后出现了流标。在笔者看来,主要有三个方面原因:一是作品估价过高,朵云轩给出的估价是380~450万元;平均每条要高达近百万元;二是受宏观经济影响,艺术市场相当疲软,之前中国股市的连续暴跌及嘉德等公司春拍成交大幅下滑已经显示市场买气不足;三是当今藏家对贺天健的艺术成就还缺乏了解或是认识。拿贺天健这件《四季山色》来说,这是画家盛年时期非常出彩的作品,从中可以让观者感受到贺如何得自自然,以造化为师;如何学习先贤,以古人为师;如何直抒胸臆,以内心为师。同时,也显示了贺天健绘画艺术的雄厚实力,展现了宋元一路画风的独特魅力,在当今画家中,笔者还很难看到像贺天健这样笔墨功力。(附图1)
▲附图1.贺天健 庚辰(1940)年作《?四季山色》
尺幅136×32 cm×4(2018年朵云轩万元成交)
众所周知,海上画派是近代中国画坛上崛起的一个风格流派。泛指一批力图摆脱旧格,冲破传统蕃篱的海上画人,借鉴吸引外来的艺术,标新立异,开拓了海派新画风。贺天健作为一位自学成才的画家,凭借着一支秃笔,能在高手如云、名家辈出的十里洋场异军突起,最后享誉海内外,这是非常了不起的。那么,贺天健在20世纪中国画坛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笔者作如下解读:(附图2、3、4、5)
▲附图2.贺天健先生(1891~1977年)
▲附图3.1959年贺天健(左)与江寒汀为人民大会堂合作巨幅画
▲附图4.上海画家在一起赏画
右起:张充仁、林凤眠、丰子恺、贺天健、颜文渠、张乐平
▲附图5.贺天健与学生邱陶峰(左)、苗重安(右)合影
一支秃笔创天下
贺天健(1891~1977年)原名骏,字炳南,17岁时改署天健,早年又自称“百尺楼头一丈夫”,晚年又字健叟,斋名“开天楼”,江苏无锡人。贺天健自幼喜爱绘画,八岁起开始勾画《芥子园传》《晚笑堂画谱》。后在中华书局、民国第一图书局任图画编辑,广结人脉,眼界大开。1921年贺天健与友人创办了无锡美术专科学校,担任国文、西画教授。1929年贺天健与郑午昌、孙雪泥、钱瘦铁、王师子、陆丹林等发起组织了著名的“蜜蜂画社”,该社前后入会有六期,人数逾百,并办有《蜜蜂画报》,盛况空前。1931年贺天健又与叶恭绰、郑午昌、黄宾虹、陆丹林、钱瘦铁等在上海成立上海中国画会,担任中国画会主任委员,主编《画学月刊》及《国画月刊》,1942年主编出版《中国现代名画汇刊》,在画坛上有很大影响。1947年贺的照片、艺术生平、作品被收入民国唯一的《美术年鉴》。应该讲,在民国时期,贺的声望与“三吴一冯”不相上下,仅次于吴湖帆。解放后,贺天健为上海中国画院首任副院长。1959年其作品《东风吹到好江山》参加世界美术博览会,获一等奖。1963年贺被聘为丹麦“康纳”画会会员,并在该国举行个人画展,得到了高度评价,被誉为“当代黑白书画大师”。(附图6、7、8)
▲附图6.贺天健《锦绣河山图》镜心(中国美术馆收藏)
▲附图7.贺天健 辛未(1931)年作 《江山胜览》
立轴(2005年朵云轩81.4万元成交)
▲附图8.贺天健《秋山行旅图》 立轴
(1994年翰海9.68万元成交)
贺天健是一位技法娴熟、功力深厚、个性鲜明的画家。从27岁开始,临摹古人、钻研古法,探索个人画风,他对各家笔墨烂熟于胸,做到信手拈来,在反复揣摩的过程逐渐找到自己的形式语言。擅长山水、人物、花鸟、书法、诗词、绘画理论,尤以山水著称于世。他的山水崇尚五代两宋山水画的法度与精神,主张山水画要有“宋人格律”,反对“无脉之山,无源之水”。他精研历代名迹,上自宋元董北苑、巨然、马远、王蒙、夏圭、吴镇等,下至明清石涛、八大、王石谷等。民国时期,南京博物馆展出历代名作时,他曾连续一周每天去看宋代李唐《万壑松风图》,当晚就背临,第二天再去看,晚上再背临,硬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最后能握在手里。他善于运用各种笔法、墨法、皴法及金碧青绿等用色的手法,或工或写,或水墨淡彩,或青绿重彩,变化丰富,多姿多彩,精妙独特。在继承和发扬传统技法的同时,贺天健十分重视师法自然,遍历名山大川,画风纵放雄阔,笔墨淋漓畅爽,设色讲究层次,气势磅礴,别开生面,不同凡响。傅抱石曾专门撰文说:“贺老的笔墨沈雄朴茂,而又透逸多姿,贺氏的山水画不论寻丈大幅,或是尺幅小品,青绿重彩,或是水墨淡彩,给人感受生活气息浓厚,其实雄壮,境界开阔,有强烈的时代感和艺术感染力”。傅还称贺“是继四王后三百年又一个山水画的整理者和集大成者”。贺天健对自己的绘画十分自负,早在1931年,不惑之年的贺天健曾题其画曰:“天地不傲,无此山川,天健不傲,无此笔墨。”贺天健的书法也是别具一格。他十四岁就在良师的指点下书写大字,从颜鲁公入手,后学北碑《张猛龙碑》《张黑女墓志》《尤门十二品》等,用笔主张“方峻雄健,笔势劲利,自得神韵”。贺天健的绘画理论也颇有独到之处,在《黄山派和黄山》一文中,总结出“石涛得黄山之灵,梅清得黄山之影,浙派得黄山之质”的精辟论述。在绘画实践中,他强调严谨的过程是质量与数量并重,并称“画现代画要有时代精神。山水画中即使不画人,一树一石一泉也应有时代气息。画要耐看耐读,即能吸引观众进入画里的境界。”他的弟子较多,影响大的有杨石朗、陆小曼、邱陶峰、张大昕、苗重安等,均为一时俊杰。(附图9、10、11)
▲附图9.贺天健1939年作 江山揽胜 立轴
(2002年上海敬华46.2万元成交)
▲附图10.贺天健 1937年作 《柳下相思》 立轴
(2013年匡时国际218.5万元成交)
▲附图11.贺天健1959年作 《溪桥访友》 镜心
(2012年匡时国际287.5万元成交)
弟子移师引发贺吴积怨
贺天健生性耿直、豪爽,性急且个性鲜明,身材魁梧勇猛,拳脚功夫又好,又爱打抱不平。据邵洛羊回忆,他“性格豪爽而带点怪癖,急躁而带点神经质,天真而又恃才傲物”。1938年,贺天健曾收了一位得意门生叫杨石朗(1915~2000年),浙江海昌人,性格十分内向,也不善表达,自幼喜欢书画,尤喜作山水画。杨石朗叩拜贺天健门下后,贺欣赏杨的才华和天赋,对他视如己出,格外关照,悉心教诲,认真辅导,毫不保留,倾囊相授,光教授皴法不下几十种,并选择指定古代各家摹本,说实在的他对杨石朗抱有很大的期望,曾经把他当作自己艺术上的唯一继承者。在贺氏悉心指点下,杨石朗画艺大进。不久,贺氏又为他张罗画展,并亲自主持、评点。1941年,杨石朗又在当时上海最为热闹的中百公司四楼画展大厅举行个人画展——《杨石朗抚唐宋元明清历代大家真迹画展》,还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个人画册。画册仍取“杨石朗抚唐宋元明清历代大家真迹画选”,封面也仍由老师贺天健亲自题写,并以传统方法装订。尤需指出的是,那时的画展既是展览,也是展销。这次画展,几乎卖完了所有的画,还大半贴上了数张乃至十余张复制认购条。众多的认购条,在其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着实让杨石朗忙碌了好一阵,收获颇为丰厚。杨石朗也因此在海上画坛大放异彩,名声大振。不料天有不测之风云,社会的纷繁使杨石朗经不起来自各方面的诱惑,特别是贺氏没有什么太多的古画真迹,使他无法与那些古人直接对话。于是,他想到了吴湖帆,认为吴湖帆桃李天下,凡是吴门弟子,大多富于收藏,杨石朗耐不住寂寞,并言明吴湖帆更盛于贺天健。后经王季迁和徐邦达举荐,列于“梅景书屋”门墙,应该讲画家“转益多师亦我师”在那时是很自然的,也是无可厚非的,问题是杨没有事先会知贺天健,更没顾及恩师的感受,一下子使贺天健有了唐诗所说的“林园手种惟吾事,桃李成荫归别人”的郁闷。当贺从外面得知消息后,自然怒不可遏,伤心欲绝,正所谓“爱得越深,恨得也越深”,直至迁怒于吴湖帆,责备他抢夺自己心爱的学生,并登报声明,断然与吴湖帆恩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而吴湖帆事先却毫不知情,自然倍感委屈,向来我行我素的他也不甘屈服,两人在报上你来我往、硬碰硬闹得不可开交,如此一来二去,加上左右与记者喧嚣,有关门生之争的报道评论,大小报纸连篇累版,一连数月唇枪舌剑,闹得上海滩沸沸扬扬,以至最后愈加无法收拾。至于这场是是非非究竟谁之过错,则是众说纷纭,各有说法。建国后,虽经各方协调,两人关系有所缓和,当时的《新民晚报》甚至还以《吴湖帆和贺天健握手言和》为题发表新闻,但这毕竟只是官方表面文章,他们各自内心的阴霾不免耿耿不释,疙瘩很难解开。
前几年上海中国画院曾展出了一批画院封尘数十年的资料,披露了在上海中国画院筹备期间,筹备委员会曾举行过背靠背地推选院长、副院长和画师人选,当笔者看到吴湖帆推举的院长是贺天健时,感慨万千,要是当初贺天健得知吴湖帆背后推荐他当上海中国画画院首任院长,也许会像鲁迅先生所说的“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市场价值尚待挖掘
贺天健的传世作品不多,粗略估计约有千件。贺去逝后,其遗作三百余件,捐赠给上海中国画院。贺是三十年代中期在海上以卖画为生,故其作品在解放前就有行情。1935年2月海上《国画月刊》和北平《湖社月刊》都曾发布了贺天健详细的绘画润格,写意之作整张四尺至六尺止每尺14元,八尺至一丈二尺止每尺24元;工夹写之作整张四尺至六尺止每尺20元,八尺至一丈二尺止每尺30元;工细之作整张四尺至六尺止每尺30元,八尺至一丈二尺止每尺60元。……人物与山水例同,仕女每尺照山水例加半;扇面册页相同;佛仙神同仕女例,牛马与仕女例同。同年8月,贺天健又在《国画月刊》发布了书法集文诗词润格,其中堂匾书例每字10元;传序铭述每篇200元。贺天健这一润格在三十年代中期是不低的。到四十年代,贺的声望日隆,他培养的陆小曼、杨石朗的作品在市场上也有不错的销路。
八十年代初苏富比、佳士得开拍中国字画后,贺的作品就进入了海外拍卖市场。1982年《山水》在苏富比拍卖中以2.5万港元成交。1986年《山水人物(八开册)》在苏富比拍卖中以2.6万港元成交。从八十年代的市场行情看,贺天健的作品并没有上佳的表现,每幅作品大多在1至3万元之间。进入九十年代后,贺的作品一度被海外机构和藏家炒作,作品价格大幅攀升,特别是一些精品开始突破十万元大关。如《流江滩水乡生活图》在1990年苏富比拍卖会上以17万港元成交;《南张插秧图》在1991年苏富比拍卖会上以19万港元成交。以后,贺的作品价格有一定的回落,如他的力作《东坡玩月图》在1997年朵云轩拍卖会上以10.78万元成交;《山水》在1998年嘉德拍卖会上以7.92万元成交。步入21世纪后,贺天健的作品价格有明显攀升,2001年他的力作《松鹤永年》在上海敬华拍卖会上估价3~4万元,结果上拍时,各路买家竞争相当激烈,最后以22万元成交,高出估价5倍多。2002年他的力作《江山揽胜》在上海敬华春拍会上以46.2万元成交,高出估价近4倍。近几年,贺的大幅精品动辄数百万元,2011年《赤壁》在北京永乐获价425.6万元;2016年贺天健1959年作《云开日郎》立轴在苏富比以668万港元成交,价格首次突破600万元大关;同年,嘉德拍卖会推出的巨幅《北国风光》(149×358CM),此作描绘了北国冰天雪地的壮丽景色,经买家激烈竞拍,最后以805万元成交,创贺天健作品的市场最高价。据笔者手头资料显示,此作1999年嘉德推出过,成交价57.6万元;2005年荣宝再次推出,以352万元成交。从中看出此作一路上涨,买家获利丰厚。总体看,贺天健的作品价格尽管有一定涨幅,但还远远没有到位,特别是千万元价格的作品还未出现。从贺天健的艺术成就和艺术地位看,他是一位仅次于吴湖帆的大家,但目前画价与吴有很大的差距,后市尚有较大的潜力。(附图12、13、14、15)
▲附图12.贺天健 1953年作 《北国风光》 镜心
(2016年嘉德805万元成交,2005年荣宝352万元成交,1999年嘉德57.2万元成交)
▲附图13.贺天健《 赤壁》 镜框
(2011年北京永乐425.6万元成交)
▲附图14.贺天健 1959年 《云开日郎 》立轴
(2016年苏富比668万港元成交,2002年苏富比28.32万港元)
▲附图15.贺天健 《行书 七言联》
(2009年西泠印社16.8万元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