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讲两层意思，一是文化意义，一是社会功能。

关于意义，就是讲书法为何物。书法是中国文化的特有产物，这是书法关照的前提。

我经常讲，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悠久，但读透了、看穿了不外乎三字：道、礼、和。这是中国文化的基本精神和特质所在。

道者，“所行道也”。故无论大道，小道，山路水路必有五元素：主动者，起点，根据，途径，归宿或目的地。任何学术研究无不从这几方面着手。于是我们得出结论：道是中国文化的源头、发展途径和内在根据，总之是中华民族形而上的本体论。

礼者，“人道之极也”，极者，则也。礼说到底就是保证把道走好的规则。道和礼一内一外，相辅相成，互为因果。因此礼就成为中国文化的主要表征。中国文化是礼乐文化。

“礼之用，和为贵”。行礼的目的是和，是实现和谐。和是阴阳化育的媒介和根据，是天体宇宙，人类社会，乃至个体生命运行的正常状态或理想状态。于是中国文化终于发育成一个重和谐的成熟、厚重、老到的文化，是智慧、教养并重的文化。

书法正是这样一种文化的典型而具代表性的产品。

率性行之谓之道，各行其道谓之礼，各得其所谓之和。

道、礼、和三字包罗万事万象，大到宇宙天体，中到人类社会，小到人类个体生命以至于每一个具体行为概莫能外。天有天道，地有地道，人有人道。各个天体各行其道，就实现了宇宙的秩序与和谐；父走父道，子走子道，各社会成员各行其道，就实现了社会的秩序与和谐；每个人都明白道理，守得规矩，就实现了个体身心的秩序与和谐。书法亦复如是：明白了书法的道理，守得了书法的规矩和法度，最后实现书法的审美价值。

《易·系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就书法而言，道就是形而上的道理，即所谓意义；礼就是规矩、法度，以及手段；和则是最终目标或最高境界。

具体言之，所谓书法之道，无非有四：1.线条选择和形上追求。2.特定的创作范围。3.独特的发展途径。4.书法美的先天渊源。

而既为道，无论广狭短长曲直，无非是一线条。中国书法艺术历史性地选择线条作为其形象组织和主要表现手段的文化渊源和哲学依据就在于此。礼者，理也。理即纹理，条理，肌理。肌理是事物的内在和共性构成。肌理即线条。线条有三大特质：1.内在；2.简；3.自由。于是，我们的先人选择了线条，用内在的肌理，内在用线条抒发内在情感，表现内在心灵，顺理成章，体现出卓越的智慧。所以所谓书法实践归根到底就是线条制作。于是就有了其特定的创作工具和创作手段，于是就需要中锋运笔，需要“笔笔还其本分”（刘熙载语），需要有藏有出。

关于功能。

艺术是人类高级的生命活动。孔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艺术是乐之的产物。宇宙间唯人有心，有心则有情，有情乃有趣，乃有心灵之愉悦。“人生是情感，不是智能。”艺术是创造，科学属智能。创造乃人类心灵的事，故人生是更近于艺术，而远于科学，故人生绝不限于物质生活，“更贵其有精神与心灵”（钱穆语）。孔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艺术是人生的最高境界。而艺术的最基本的功能和价值说到底是两个字：欣赏。人类应学会欣赏，善于欣赏。欣赏宇宙大自然，欣赏万物生灵，欣赏他人，欣赏自己个体生命。万事万物万象都有欣赏价值。

书法是艺术，是心灵的、情感的产物，是把生命、生活本身审美化的产物，是形式美和情感因素的直接结合。元郝经说：“书法即心法也。”近人邓以蛰说：“书法是纯美术，为艺术之最高境。盖毫无凭借而纯为性灵之独创。”作为高级艺术形式的书法就不仅具有一般艺术的欣赏价值和功能。同时还具有为一般艺术所没有或不可企及的特殊价值和功能：身心双修。

书法是修养身心、提升生命境界的优良和最适中的方法或途径。

总之书法的社会文化的功能价值不可低估。继承民族文化传统，弘扬书法艺术是每个国民义不容辞的神圣使命。

（作者系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