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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晓光:非遗需避免“文化物流”式的传承

2014年10月30日 11:52:33  来源:东方早报艺术评论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的普及和申遗热潮的兴起,以及体制内相关非遗机构的建立和保护工作的逐步完善与规范化,目前中国已成为拥有世界非遗名录最多的国家。然而,急迫的现实状况是,中国现代化和城市化的发展在新世纪初以来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古老的农耕文化传统随着许多民族古老村庄的消失和习俗的流变,文化也进入快速转向遗产时期,而一些已成为遗产的项目面临着艰难的传承困境。许多上世纪初出生的非遗传人己离去。非遗申报加项目保护的工作模式和自上而下的体制化工作理念已不能适应急剧变革的现实。

以2009年入选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中国剪纸为例,作为最具普遍性和多样性的中国剪纸传统,其涉及到的民族和包含的文明研究价值,是我们至今没有能够认识到的问题。

中央美术学院非遗中心在中国剪纸世界非遗个案的许多方面,投入了大量的时间与精力,在项目实践中与乡村传承地和相关政府部门及文化遗产地高校,都进行了一系列有影响力的互动实践。过程中,我们发现中国剪纸的多民族性不仅是丰富的,而且完全是一个文化多样多彩的艺术世界,是一个极具文明研究价值的文化新大陆。

活态文化的村社研究方法,使我们进入了一个文化生态的整体,回到村社的世界,发现文化的真实存在,发现村社民众对文化的情感心理和社会需求。《中国少数民族剪纸艺术传统调查研究》项目的十多个专业志愿者,分别进入到边疆地区二十多个民族选定区域的村社生活中,通过田野调查的多种方式,发掘生活中的活态文化。把剪纸研究还原到村社的习俗生活中去研究,还原到传承群体之人的生活中去研究。让生活去呈现自身,让传承人和村社里的人自己来说自己的文化。在这个基础上,再结合地方文献和相关学术研究背景,去梳理出村社文化中剪纸的相关内容、文化特色、存在的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设想与思路等等。

回到生活,回到民族文化传承最基层的村社,像潜入了生活的河流,一切在身心的体察与发现中逐渐清晰起来。我们可以从这些来自各地村社的调查报告中听到基层文化传承的声音,这些声音不仅代表了村社的现状,也为非遗保护提供了问题的参照。当下的非遗保护,自上而下的政策方式多,我们缺少的正是这种从基层着眼的有问题针对性的解决思路和急需的方式。

政府非遗工作推动了民间剪纸走向社会,提升了社会认识剪纸的价值观。但政府非遗认定的代表传人是极少数人,大部分传人无法入围。因此,许多成为代表传人或获得“民间艺术大师”称号的人到处表演展示,销售,而文化原生地剪纸依旧缺乏市场,处于边缘无人关注。原本在当地市场销售剪纸的传人,因为评上省级或国家传人,也离开了本地市场,他们在不断的各类展览活动中受益。但当地市场缺乏传承,基层传承工作衰落了,无人问津。那些离开当地市场民俗需求的传人,他们在不断展演中作品越来越脱离原本的民俗与传统的特色,成为一种没有文化内涵的装饰艺术商品。这种“文化物流”式的传承,表面看是一种繁荣,实际忽视削弱了地方基层文化的传承,如此长久,基层文化传承的衰落,展演艺术的异化都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面对多民族村社文化传统代表性文化类型的抢救式发掘,应是目前给予高度重视的文化遗产保护方式。全球化背景下城市化、现代化的发展已成定局,中国的城市化、城镇化发展进入快速发展期,许多地方政府过度开发和强行开发的事件频频发生。乡村大地上的村社文化在面临着衰落与消失。村社作为一个古老的农耕文化的物种,在经历着千年未有的变革与冲击和毁灭。少数民族地区的村社属于文化发展相对封闭和发展缓慢的地区,这些村社中保持着本民族文化的活态原型。没有比村社文化传统更具有传统代表性的文化了,村社的生活是一部完整的民族文化志。所以,对村社中活态文化的抢救式调查研究,就有了跨学科的文化意义和文明的个案研究意义。村社的消失,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文化生态与形态的死亡。人与村落和庄稼构成的世界,他们的消失会使同一片土地成为文化荡然无存的空虚之地。

从古代皇权不下县的乡绅治村的传统,到新中国建立后,国家行政权力向村社基层管理的延伸,许多少数民族村社行政管理体制已纳入了国家共同行政管理体制之中,但村社多民族的文化传统并没有被纳入其中。村社的文化传统仍处在自发、自在、自生自灭的边缘状态之中。如何对待多民族多元化多样性的村社文化传统,这是国家非遗传承事业能否可持续的基础,也是多民族文化许多文化物种能否保护下来的关键。

国家九年义务教育中的民族文化教育传承,对于一些人口数量偏少的民族,几乎成为唯一的面向下一代文化传递的渠道。教育传承也是推动不同民族传统文化进入现代文化形态的重要手段之一。因此,村社文化中的低幼年龄与小学阶段的教育就具有了重要的民族文化传承的意义。而当下相反的是,国家在村社一级撤校和幼儿园的举措,不仅对村社教育的就近上学带来诸多不便,某种意义上也在促使村社生活形态的瓦解。因为,青年的父母带着就学年龄的孩子离开了村庄,也许就此不再会回到村庄的生活里来了。村社一级的社会化公共性基础设施的建设,需要国家能有更大力度的扶持,尤其对少数民族地区的村社教育的扶持,已成为紧迫的现实问题。

村庄是一本沉默寡言的文明之书,也是一部充满着艰辛苦难、包含着人伦幸福的生活之书。对偶思维成为村社文化的实用哲学。人在村庄里有信仰的生活就是文明的真实存在。剪纸的调查与研究是从进入村庄开始的,这是活态文化研究的一个起点,把不同民族的剪纸还原到该民族具体村社文化传统中去研究,发现村庄里的剪纸传统如何存在,发现有血有肉的地方知识传统,发现剪纸作为艺术在人与自然和神灵之间充当了什么角色,产生了什么样的作用。让村社里的活态文化成为文明的阐释者,把村庄里的故事讲出来,而不是用村庄里的故事去填充编织学术的梦想,我们要去发现剪纸作为一个文化物种的真实价值和艺术特色。当把一个个来自不同民族村庄里的剪花故事并置在一起时,一个多彩的人性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项目结束了,可中国多民族的剪纸故事才刚刚开始讲起……

(责任编辑:史立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