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彤:中国当代艺术的转型
如同中国经济一样,当代艺术也正在暗地里进行巨大的转型,由原本出口为主,转向出口和内销两个市场,由过去喜欢的各种符号,转向东方韵味含蓄,由简单复制已知流派,转向不好确定的个体体验,由刺激搞事的态度,转向內省发现的前行,由表面起伏跌宕,转向隐含深入矛盾本身,由批判政治强调意识形态,转向纯粹的内在寻找,由表现主义抒发感想,转向形而上学自说自话,由客观标准评判的对错,转向独立思考的主观发现。
所有上层建筑的变化,全来自经济基础的慢调,只不过优秀的艺术家更敏感,早于质变之前,已经将其无意识地传达在作品里。中国经济由劳动密集的四脖子流汗,慢慢向知识开发的空调环境过度,随着热度的降温,需要人们更好运用智力和理性,去解决面临的问题,原本光凭苦力的拔河效应,已经被冷酷的计算机所替代,这一切的过程,都为艺术家思想的入定禅修,创造更好的条件,也是整个形而下转型的根本。
与之相对,过往艺术圈那种凭借无知者无畏的勇敢,和文革运动式非理性所生产的作品,包括强烈的符号,愤怒的情绪,有计划的媚俗,醉酒后的乱涂,特别是绞尽脑汁哗众取宠,为了创作而刻意为之的作品,不管当时炒作多么厉害,庄家的势力多强,都会渐渐被先知先觉者抛弃,最终成为垃圾。
自信的大小决定了艺术的高下,这种态度即非狂傲自大,更不是闭门造车,而是清醒中的开放和谦虚,无论中西,只要是艺术史立住脚的佳作,都可以作为学习和吸取的对象,从此看,优秀创作的起点,是在继承里超越前人,而不是狂热地推倒重来。
历史的教育,让不少人盲目崇拜革命和创新,以为毕加索是天生的孙悟空,其实,真正学过艺术史的人,都能了解各个流派之间的脉络,那些大家,哪怕画面再激烈摇荡,内容再怪诞无忌,内在都不乏冷静和入定,而非上来就抱着寻衅滋事的想法,因为思想一旦被计算得失,博取好感所控制,作品便会不自觉地呈现噪音和喧嚣,哪怕能博得一时的关注,但低劣的本质决定了其存在无法长久,而真正艺术的基础就是不被时代所束缚,给后人流出更多的解读空间,不是毫无回味单薄易散。
当我们谈了这么多理论,如果来看看当下798的展览魔金石、杨画廊、佩斯三家大小不一的空间都在做涉及新媒体的展览。魔金石和杨画廊的艺术家,一个坚持在艺术地域边缘的东莞,一个则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虽然经历和阅历,以及对于艺术的认识不尽相同,但是他们的真诚却通过作品,或者缓慢地松动,或者直接地练起,有感触观众的心灵。
我们先从魔金石看起,整个展厅给人一种塑料的虚假感,无论是墙上的作品,还是地上被揉搓的垃圾桶,以及被喷上碎渣的银幕,都在诉说底层人民的虚无感,当集体的农民工被异化之后,他们的感情,甚至记忆,都被固定和物化,人与人没有任何交集与融洽,哪怕是最触动人心的乡愁,都被任何割裂成惨白有规则的月光,而死在他乡的游子,不过是随处被踢翻变形的垃圾桶,如同富士康楼上一跃而下的青年,谁还记得他们的苦闷,那种只能自尽的绝望,现在如同古惑仔港台片一样,都被时光打磨成可有可无的背景。
从麻木的伤感,转到杨画廊,则是青春的朝气,没有一丝一毫的不确定,无论是小清新的航程线,还是无聊到对着计算机吐槽放屁,都在另一个侧面,记录青春的真实和无聊。认真地记录不认真,坦诚地表现真荒诞,是艺术家带给所有人的轻松感受,当一代都市青年不再为衣食担忧,不再被感情缠绕,只剩下自在舒坦地在互联网上随意冲浪、电子乐和卡通画,随着鼠标的引动而翩然起舞,炫丽的色彩和小小的心动,让密封的空间充满温馨和浪漫。
对比这两种人生,自然都被隔绝在灵魂之外,人工化的两种去向,都直指虚无,可后一种的妙有,还能感受清新,还能自在地呼吸。
真诚,独立,主观,微妙,是这两个艺术家的相同之处,虽然年纪不同,但都有意识地滤掉抒情,不再强调起伏跌宕,而是转入形而上的思考。对于当代艺术而言,商业价值往往藏在非商业的初衷里,内涵是来自心底有感而发。
与杨画廊林科的青春锐利,和魔金石李景湖的平实真诚相比,佩斯中国的影像展不负众望,无论从名单的选择,还是内容的多样上,都可谓近些年这种展览的极致。其中最饱国内观众眼福的,就是影像之父维奥拉的作品幽灵,而技术上最炫的则是日本六位艺术家组合tomblab的飞鸟。
维奥拉这件作品的起点,直指宗教的本质,整个过程从虚无到虚无,表现其深受藏传佛教的大乘思想影响,将东方的无常体现得淋漓尽致,暗含对于人类的悲悯,而中断两位长相苦涩老妇人的被水洗冲,则是明示西方所有宗教里的洗礼,通过她俩表情的错愕、怀疑,领悟到狂喜的状态,说明唯有对上帝的全然信奉,才能让灵魂得到救赎,这段拍的可谓惊心动魄,于无声处听惊雷,可回想之后,发觉没有前后的铺垫,根本不能深刻地反映对上帝感恩的妙有,如此东西交融,万法归宗。
维奥拉的这件作品无论从立意,拍摄,到最后的剪辑完成,都无懈可击,而与之相比,tomblab的飞鸟,虽然有六名软件设计师和三百人团队的支撑,还加入了彩色晕染,动画科技,音响炫丽,以及笔墨内涵,可在哲学指向上的浅薄,一旦面对维奥拉,前一刻的视觉冲击竟然消失于无形,可见与灵魂的救赎相比,其他真的可有可无。从此,让我们看到,商业作品和艺术终极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