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在谈论透纳的时候,我们到底在谈什么?
在英国,没有一个画家比透纳更适合“宠儿”的称号。其声名由英国维多利亚时期行文最优美的作家约翰·罗斯金(John Ruskin)在长达四卷的《现代画家》中建立起来。每年多如灿星的各大透纳展、还是透纳在文化各层面的渗透,都不禁令人惊奇与好奇:究竟是什么令美术馆和大众对这位英国画家产生了如此难解的情结?
罗斯金写于十九世纪的《现代画家》,和瓦萨里著名的《艺苑名人录》以及二十世纪格林伯格的《艺术与文化》类似,在艺术史上分别为意大利文艺复兴、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艺术和美国战后艺术完成了后人难以摇撼的合理化书写。在历史结构上,三人都延续着黑格尔式的历史逻辑。在对他们身处时代之前的诸多艺术流派抽丝剥茧并觅得一条循序渐进的逻辑之后,三人都最终抵达他们认为至高无上的“当代”艺术——对于瓦萨里来说,是米开朗琪罗;对于格林伯格来说,是以波洛克为首的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绘画;对于罗斯金,那便是透纳的风景。
罗斯金的文字和修辞时隔百年仍然难以教人抗拒,并以此奠定了透纳在艺术史和大众心目中不可取代的位置。翻看往年的展览,透纳其名在英国及海外的出现频率几乎不下于一年一次:2013年格林威治国家航海美术馆展出《透纳与海》、2012年国家美术馆的小型展览《灵感迸发的透纳》比较了透纳和他一生挚爱的法国画家克劳德·洛兰(Claude Lorrain),同年在泰特的《透纳、莫奈、托姆布雷》中他也和如今大家一致公认受其影响的印象派和现代抽象绘画联展,我们得以重温从透纳到二十世纪抽象表现的形式流变。2011年在德国、波兰和英国巡展的主题为《透纳与诸元素》,2010年从伦敦来到巴黎、最终止于马德里的《透纳与大师们》则纵览了透纳和文艺复兴以降的诸多大师之间俄狄浦斯式的较量,2009年苏格兰国家美术馆的大展题为《透纳与意大利》,这个清单似乎可以无限延长下去……
这样的展出频率在透纳生前则化身为另一种不无相似之处的学院传统。透纳十五岁首次参展的皇家艺术学院年度沙龙自1800年之后每年都不会缺少透纳的矮小身影。当时曾在皇家艺术学院的“清油日”与透纳竞争的风景画大师康斯泰勃(Constable),在二十一世纪的今日显然没有透纳所享有的这种特殊地位。V&A 金秋即将开展的康斯泰勃回顾展看似是对后者的聚焦与回顾,实则透露出美术馆企图以两位艺术家历史上的竞争关系映衬前者的意图。康斯泰勃不如透纳的地方在于,透纳影响了后世现代绘画一条最重要的脉络,二十世纪唯一企图将后者提前的,只有与培根齐名的英国画家卢西安·弗洛伊德。曾与透纳齐肩的康斯泰勃如今几乎沦落为透纳的一层“清油”。
清油日,英语称varnishing day,是皇家艺术学院沙龙开展前一天供艺术家们为画作做最终修改、并涂抹能保持画作色泽光线的清油的日子。如今英语中对大型展览的开幕式的统一说法为vernissage,其法语原词取自verni(清油),也即当时欧洲各国沙龙所谓的清油日。泰特展览中展出了一幅同时期画家略带卡通和讽刺风格的油画《清油日上的透纳》便是对这一陈规的纪录。
皇家美术馆的展厅曾经的光辉与喧闹在当代也有另一层回声,那便是以透纳命名的年度当代艺术奖。走进泰特九月的美术馆空间,在展厅入口处大大的LATE TURNER一旁便是今年透纳奖正在进行的展览布置。透纳的名字在十九世纪被罗斯金刻入英国艺术的历史殿堂之后,仍继续定义着英国当代艺术的身份认同感。
除了艺术史和当代艺术正在悄悄加入这场透纳狂欢,大众文化也不甘落寞。英国导演迈克·李在戛纳电影节收获最佳男演员的电影《透纳先生》也将进入美术馆和电影节。设想一下这部电影的标题改为什么《康斯泰勃先生》,其效果或许会令人哭笑不得。
不论是这一年一次的展览频率、还是透纳在文化各层面的渗透,都不禁令人惊奇与好奇:究竟是什么令欧陆美术馆和大众参观者们对这位英国画家产生了如此难解的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