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在新加坡:“南洋画风”后继无人?
上世纪50年代,从中国到新加坡的艺术家在水墨画中融入了热带色彩,这种“南洋风格”曾被视为新加坡艺术领域现代主义精神的独特财产。而今,水墨画再次受到世界关注,而新加坡的水墨画源流似乎因为时代更迭而逐渐淡去。
“南洋画风”
“南洋风格”的说法最早出现在1919年,见诸华人对于南洋或者说东南亚的描述。而今,这一表述依然时常被运用,特别是在艺术史领域,南洋风格与新加坡早期现代艺术息息相关。
在国立美术馆策展总监LowSzeWee看来,南洋风格的艺术宗旨可以追溯到1919年五四运动时期中国的文化转型。1938年,艺术家林学大继1923年创办厦门美专之后又在新加坡创立了南洋美专,这也是新加坡首个正规美术院校。两个学校关系密切。而当时的新加坡艺术界也如同中国艺术界一样,正经历西方艺术思潮的汹涌冲击并从中吸取丰富养料。
1952年开始,一组和南洋美专关系紧密的艺术家——陈宗瑞、陈文希、钟泗宾、刘抗等人多次来到巴厘岛写生,从当地文化中吸收了大量元素。当他们回到新加坡举办联展时,轰动一时。这批艺术家将水墨、油画的技巧和热带地区的新元素进行融合,逐渐发展出一种属于南洋地区的独特艺术类别。南洋风格时至今日依然影响着新加坡艺术家的创作。
在4位前往巴厘岛写生的艺术家之中,钟泗宾利用水墨、水彩、油画等各种方式,表现了寻常生活场景。刘抗受到巴黎艺术学派的影响,学过印象派、后印象派,特别是马蒂斯的画法。他的油画同样描绘了当地的乡村生活,将西方技巧和娴熟的中国水墨笔法融合在一起,产生了独特的效果。这一时期的艺术家常常兼习中西艺术,在二者融合中进行艺术探索。
尽管马来半岛在20世纪初便有艺术团体存在,但1935年创立的“沙龙艺术研究会”(即今日中华美术研究会)是首个关注水墨画的艺术团体,其创立者包括陈宗瑞、张汝器、卢衡等人。其核心成员大多是上海美专的校友。
1938年,在南洋美专创立时,其建构也同中国的美专一样,既教授西画,也传授水墨。其教师大多毕业于上海、北京、厦门的美专,或者从巴黎留学归来。
“新加坡艺术协会”创立于1949年。“沙龙艺术研究会”和“新加坡艺术协会”都同时关注中画和西画。到了1960年代,艺术家觉得需要一个专注于中国水墨的团体,墨澜社于1967年应运而生,参与者主要是南洋美专的学生,甚至大多数是施香沱的弟子。不久之后,1973年,华翰研究会诞生,参与者大多数是南洋美专另一位老师范昌乾的门生。此后创立的水墨社团还包括啸涛篆刻书画会、书画协会、三一指画会、更生美术研究会等。
新加坡独立以来,当地艺术家逐渐开始环顾周围,寻求自己的独特身份和灵感。早期画家,例如施香沱、范昌乾等人不仅画传统水墨题材,同样也会以马来半岛的村庄、热带地区的花草作为笔下主题。陈宗瑞则尝试着在水墨中加入阴影,使其更显得现实主义。陈文希则“成功地将中国水墨传统与巴黎学派融合形成新的视觉表现方式”,例如将立体主义等西方元素融入作品。
而今活跃在新加坡书画界的艺术家,例如陈建坡、赖瑞龙都是施香沱、范昌乾当年的弟子。他们保持着中国水墨的写意传统。与此同时,其他例如陈瑞献、洪雪珍等艺术家只是用水墨作为媒介,他们画笔所描绘的已经全然是新的气象了。
后继无人?
随着这几年水墨艺术逐渐在国际艺术界受到关注,新加坡《联合早报》又对新加坡水墨现状作了一番考察。结果发现,情况堪忧。施香沱的弟子、在南洋艺术学院(南洋美专是其前身)教画30多年的陈建坡,刚在今年上半年停止了教学,原因是“没学生”。
陈建坡告诉记者,上一届学中国画的美术专业文凭学生仅有5名,全部来自中国;这一届只有一名台湾学生选修。随着学生越来越少,在南洋艺术学院教水墨画常常都是四五个老师教一个学生。
水墨画的教授在南洋艺术学院现状堪忧,在新加坡的另一所美术院校——拉萨尔艺术学院,情况同样不容乐观。负责教授中国水墨选修课的林俊能教授这门课程已经有六年时间,他告诉记者,拉萨尔艺术学院以西方当代艺术发展为学习主线,水墨只是作为一种额外的媒介。“学生们基本上只能够在一年级的时候选修,”林俊能表示,“花13个星期的时间学习。时间太短,只能学点皮毛。”
教师为了后继无人而困扰,学习水墨画的年轻艺术家同样对于未来的路途感到迷茫。34岁的林琬莹在南洋艺术学院钻研水墨,在水墨面前,她坦言感觉面对一座难以攀越的大山,“画不过老师,比不过亚洲国家那些从小学习水墨的同辈。”2008年从南洋艺术学院毕业的李雨娟(26岁)在校时是主修水墨的两名学生之一。她也有逃不出古人手掌心的痛苦,后来还是选择转战当代艺术的其他媒介。
陈建坡回忆自己1960年代末在南洋美专学习时期,中国画共有近50名学员,是热门学科。而随着文化大环境的改变,年轻一代对传统的感情不再。
新加坡的80后艺术家中,几乎看不到有谁以水墨为主要创作媒介。郑木彰、洪雪珍、姚诗韵、郭捷忻等以水墨进行创作的艺术家都生于1970年代。
1995年毕业于南洋艺术学院的郑木彰(41岁)回忆说,其实早在1990年代,中国画课程在本地学府就已经不“流行”。“你看西洋艺术变化多端,中国画似乎单调一点,年轻人看到梅兰竹菊大家都怕,因此启蒙老师很重要。要让学生看到中国画好的东西,而且还想要继续了解。”
但要在水墨的艺术世界里有所作为,郑木彰说“很难”。“要做的不一样,树立自己的风格很难。难在你必须改变很多东西,而水墨有它几千年的传统,无论组织结构都有自己一套很好的框架。如果你改变一半,保留一半,结果会很怪,四不像。因此,你必须重新建立自己的系统,又要保留水墨的韵味。你要有勇气根据自己的意识去塑造画面,不是丢掉所学,而是放在一边,让好东西既存在,又不可被其牵着鼻子走。”
对于这些年出现的水墨新解,近年来频频在创作上做新尝试的郑木彰认为:“这是一种实验,能引起更多人的兴趣和思考越好。结论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够带动更多艺术工作者去尝试自己想做的事。”
陈建坡提醒说,水墨仍要着重水墨的特点。“我们不要轻易为毛笔画加上句号,更不可以说它没有发展的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