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艺术品值得收藏
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大师”似乎越来越多了,特别是那些稍涉笔墨者,已经不满足于当“虾王”、“牡丹王”、“猫王”了,最近潮流兴“文人画”,画家只画寥寥几笔就自称是文人画,而尝试跨界的作家、演员、政府官员的作品也全戴上了文人画的高帽。
什么才是真正的文人画?这跟“文人”一样,是一个只有中国人才能理解的概念。它追求的是一种画外的工夫,强调的是人文情趣的品位与文化意蕴。
追溯文人画在中国的嬗变之路我们发现,从其发生、发展,至元明以后渐成中国绘画的主流,对它的争论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到了近代,以徐悲鸿为首的“海归派”试图用写实的理念对文人画进行改造;而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等则以继承文人画的传统为主,拓展视野,立意改革,为进一步发掘文人画中的优良传统做了有益的探索。
对于文人画这一文化遗产,我们更关注的是它的现代性意义。在社会发生翻天覆地巨大变化的今天,文人画还有没有弘扬光大的必要?什么才是它的优秀基因?《名家话收藏》本期力求探索文人画的精髓,梳理其脉络,知其利弊,明其主旨,把握其现代性意义,以期对收藏有所裨益。
“文人画”成为万能挡箭牌
赵利平:研究中国美术史,文人画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对文人画的认识,可能很多人印象中第一个跳将出来的字眼就是“雅”。但最近几年,文人画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无论画得好不好、雅不雅,都先自称文人画,这让初涉收藏的人很迷惑,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文人画?
刘斯奋:现在画坛的确有这么一个现象,特别是到北方走一趟你会发现,很多人都喜欢说自己画的就是文人画,文人画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很时髦的帽子。
周国城:现在真正懂文人画的人少之又少,关于欣赏与被欣赏的关系,似乎还一直没有理顺。很多人和我讨论过,说苏东坡画的那几笔竹子,没什么了不起。的确,竹子谁都会画,但苏东坡本身是一个大文豪,修养深。他对竹子、笔墨、书法的理解远远超过一般人。如果把随便画两笔就说成是文人画,那就是对文人画的错误认识,也反映出当前国民整体美术教育水平的某种欠缺。
刘斯奋:但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社会风气的变化。如果是在以前,谁都不会把文人画当帽子来戴。最近两年出现这个趋势,我想和中国传统文化回归,还有文化自信心的回归有着内在的联系。
赵利平:如何正确认识文人画?
徐志兴:宋代的苏东坡最早提出了“士夫画”的概念,到明代,董其昌则大力提倡“文人画”,他对文人画已经有了很明确的阐释。
我认为文人画有下面几个特点:第一,是以“道”体画,从道的高度来认识、体验、阐明并充分发展文人画。南北朝时期,宗炳提出了“澄怀观道”的概念,澄清自己的胸怀,量周沙界,心包太虚,这样画家的意识才能和大自然融合,天人才能合一。“澄怀观道”从道德经的角度上来讲,无为而无不为,能够自然而然表现绘画,表现画家的情思,表现画家所观察的对象,这实际上就是道。
第二,文人画另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写意”,以意入画。现在有些人对于写意的理解我认为是错误的。他们认为想怎么画就怎么画,好像这就是写意,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画家的“意”要和大自然相合,和大自然的规律相合。
第三,“诗画合一”。苏东坡评王维的画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我认为这是千百年来对文人画一个非常精辟的概括。文人画强调“大象无形”,强调“取之象外”,强调以意造境。
第四,文人画要求“以书入画”。书画皆以笔线造型,同出一源。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元赵孟頫\有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由此可知,一位画家如果没有深厚的书法功底,是断难画出有书卷气的好画来的。
赵利平:看以前的文人画,似乎大多数画家都是郁闷、不得志,他们内心压抑太多,需要抒发。
刘斯奋:董其昌就不郁闷,黄公望则是与世无争的心态。
徐志兴:文人画畅神抒情,不一定非要郁闷的时候才画得出来。就像赵孟頫\,他完全沉醉在自己的艺术当中,他通过文人画抒发情感,表现自己对中国画的美学取向。
我觉得中国画的美从孔子时代就奠定了,那就是“真善美”,后来的文人画都是以“真善美”来奠定基础的。真善美如何表现呢?它需要画家的情、意、神和客观事物相融合在一起才能表现出来。就像郑板桥画竹子,他的题画诗就写到“疑似民间疾苦声”,他听到竹子的声音就好像听到民间疾苦的声音,一枝一叶总关情,这说明他是关心劳苦大众的,他的绘画不单纯是一种笔墨游戏,他通过笔墨表现的是他的情。在他看来,竹子是高洁的、积极向上的,人也应该如此。这就是中国古代强调的“天人合一”,是文人画的最高境界,也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如果从王维开始,把各个朝代主要的文人画画家排除在外,那么中国美术史恐怕就缺失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丰富内容。
文人画VS院体画
赵利平:与“文人画”这个概念相对应的是“院体画”,对这两种绘画形式的争论从古至今一直没停过。从目前艺术品市场的受欢迎程度来看,价格最高的是齐白石等人的文人画,但名气不高的文人画却很难得到市场的承认,反倒是相对“匠气”的院体画更好卖。
刘斯奋:院体画,我想绝大多数人都能欣赏,而文人画想人人都能欣赏就比较难,即使是齐白石、黄宾虹的作品,如果不是他们的艺术地位已成为定评,恐怕照样没有多少人要。拿一张工笔画和一张写意画让老百姓挑选,绝大多数人选的还是工笔画。因为对于超越技术层面的形而上的精神追求,总是不容易被广泛理解和接受。但一部艺术史的“高度”,却恰恰是由这一部分艺术家支撑起来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追求广度往往必须放弃高度,而若立志追求高度,就不必太注重市场。
赵利平:文人画和院体画最大的区别在哪里?
刘斯奋:院体画最初是为了满足王公贵族的审美需要而产生的,画面富丽堂皇,作画认真仔细,还一定要偏写实,这三大特点就形成了院体画的主要特征。
院体画的局限在于其创作模式的固定化。朝廷网罗的院体画画匠肯定也是民间的优秀人才,但他们一旦进入画院,势必要迎合王公贵族的审美趣味,个性发挥空间受到挤压,结果整个画风就不知不觉趋同了。技术上确是精益求精,甚至令人叹为观止,但较少创新和突破也是事实。它不像文人画能够了无拘束,发挥个性,大胆创新。两相比较,院体画可说是更偏重“技”,而文人画更偏重“道”。当然文人画决不等于可以乱画一气,而是绝对需要更高的艺术天赋和原创能力,不可以滥竽充数。
徐志兴:但在艺术的提升上,院体画也是功不可没的。就像戴进、吴伟,他们的绘画也带有鲜明的个人风格,不能说毫无价值。潘天寿在吸取古代绘画精华的过程中,对马夏的院体画就情有独钟,他认为南宗和北宗如果各取其长,岂不是更好?所以绘画有时候也应该取长补短。
赵利平:现在院体画和文人画的界限好像不是很明显了。
刘斯奋:院体画本来就是体制内产生的,肯定要受到体制的制约。现在时代不同了,思想比较解放,在画院里的画家也完全可以画大写意,虽然也有一定的制约,但是相比古代的制约要少得多。
徐志兴:的确是时代变了,你看浙江美院出了潘天寿,中央美院出了李苦禅、李可染,这些都是大写意的高手。
周国城:但大写意很难拿到专业美展的大奖。当然,我也不是说那些拿金奖的画就不好,这些花了几年工夫画出来的一幅作品自然有其优点,但是这样的作品,画家一辈子能够画出多少?一个画家如果一辈子不能留下大量的作品,这样的画家是难成大气候的。例如,齐白石、吴昌硕等,他们有现在这么高的地位,绝对不是因为他们的一两幅代表作,而是他们的整个艺术人生。所以现在很多美展上获奖的青年画家,大家经常都记不住名字,就因为除了获奖的那一张画,他们能让人记住的作品实在太少了。
文人画面临消亡还是前途无量?
赵利平:作为一种文化遗产,在社会发生翻天覆地巨大变化的今天,文人画还有没有弘扬光大的必要?它是否还具备现代性意义?
刘斯奋:“文人”作为曾经的一个社会阶层已经消亡,现在已经不可能产生以前那个时代的那种文人了。以前没有一个画家从小就想当一个文人画画家的,他们想的都是饱读诗书,通过科举入朝为官。后来一些科举没考上的人就开始画画了,当官了的在业余时间也画画,他们的文化底蕴是从小就积累下来的,不仅书法要写得好,儒家经典、诗词歌赋更要烂熟于心,现在这种人在美术界不能说没有,恐怕也很少了。所以我们现在谈文人画就不要强调身份,而是要就传统来谈。
首先,文人画的精神是完全可以继承、发扬的。譬如深厚的文化素养,琴棋书画的积累,现代人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又譬如在精神方面的哲理思考,形而上的追求,现代人也是可以培养的;最后是文人画的创新精神、个性发挥,这也是现代人所追求的。如果能继承到这些,就继承了中国文人画的优良传统。至于怎么画,我倒不主张一定要诗书画印全部精通,精神相比形式来得更加重要,我觉得这就是当代文人画的精神。
徐志兴:没错,现在要继承文人画,就是要继承文人画的优秀传统。但现代人的文化修养是普遍偏低的,真正能够读完“孔孟老庄易经”的人恐怕很少,能够对中国美术史有所研究的人恐怕也不多。如果不继承,就说我画的就是文人画,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现在有些人题字都可能写错字,画画连技法都不熟练,那就更加谈不上文人画了。文人画的“技”是近于“道”的,只有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才能运用自如。
文人画要走向现代,在原来文人画的基础上就必须有所创造、有所发展、有所提高,这样才能把中国的绘画往前推,如果只是简单地重复、临摹,那没什么意思。说到底,我觉得文人画指的就是绘画要有丰厚的精神内涵与文化内涵,这是中国绘画艺术能够自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
什么样的文人画才有收藏价值?
赵利平:现在自我标榜的文人画太多了,什么样的文人画才值得收藏?
徐志兴:作品一定要具备“真善美”这三个标准。
刘斯奋:首先要多看,多读。读进去,把它读懂,特别是多研究那些已经有定论的文人画画家;第二,要多比较。辨认冒牌货只要把它同那些已有定论的文人画画家进行比较,高下真假立见;第三,多咨询懂行的人的意见。
周国城:注重从书法、篆刻、诗词等各方面进行锤炼和提高的书画家,也许能成为以后的“齐白石”、“吴昌硕”。可能当下他并不引人瞩目,但二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后,在美术史上留名的反倒可能是这些诗书画印全能的画家。举黄宾虹为例,他去世前将其几千张作品都交给了王伯敏,说这批作品会在五十年后被世人所欣赏推崇,因为他的审美超前了五十年。
赵利平:就像前面所说的,当代的文人画市场好不好,关键是看画家本人的名气大不大。我们身边有没有可能存在像凡·高那样的、若干年后才成为大师的人物?
刘斯奋:有这样的可能,历史上一些有创造性的、超前的作品总是难以得到当代的承认,若干年后价值才得以显现。就像西方的印象派,出现初期也是遭到排斥的,直到个性解放之后才得到认可。
徐志兴:就像黄秋园,他只是一个银行的小职员,在世的时候,他的作品连县里举办的展览都进不去,一点名气都没有。直到后来他儿子把他的画拿到中央美院展览,被李可染看了之后评价极高,说“我很敬佩黄先生的画,愿意用自己的画来换黄先生的画”,至此黄秋园才得到了重视。
又好像吴镇,“元四家”(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之一,他在世的时候也是一直不得志,他的画根本没人要,门可罗雀。他的邻居盛懋也以卖画为生,但盛懋的画非常畅销,门庭若市。吴镇的夫人就埋怨说:“你看人家的画卖得那么好,你怎么回事啊?”吴镇说:“二十年后不复尔。”果然二十年之后,吴镇声名鹊起,而盛懋的名字则很少人知道。
所以真正的收藏家要对艺术有全面的了解,如果对画史、画论都一无所知,欣赏就是一句空话。不要只以一个赚钱、谋利的心态买画,换一个欣赏、学习、提高的心态,这样才能真正收藏到好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