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中华慈善奖”7月15日在北京颁奖。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江苏省文联副主席言恭达入选“慈善楷模”奖项，这是本届获奖个人中全国唯一的一位书画界人士。而此前，言恭达仿佛并无多么显赫的慈善声名。

一个天泼暴雨的下午，江苏省文联办公室内，言恭达偷得半日闲，与本报记者深谈。事务繁忙的他关掉了手机，来不及记录的我们则任凭录音机磁轨畅流。

母亲，未及启语先哽咽的那个人

一提起母亲，言恭达就说不下去了，数次哽住，拿起茶杯去一旁倒水，平伏情绪。

他摇摇头，仿佛不能原谅自己的情绪失控。关于做慈善的动因，竟成了言恭达对母亲的深情回忆。

母亲胡景韶基因强大，心智也强大。我的长相、性格，我的成长，今天做人的方式，全受母亲影响。

胡景韶解放前是普通家庭妇女，新中国成立后，干了一辈子居委会主任的工作，当过常熟市人大代表。这个文化程度并不高却喜爱读书的开明进步女性，传递给5个子女最重要的价值观，便是平等、自强、报国。 

小学六年级那年，家在产棉区的舅婆用新棉花打了一床棉胎送过来。这可是物质匮乏时代的宝贝。转眼之间，新棉胎就不见了，母亲说送给同一街道的一家五保户了，他们家三个孩子睡一张床盖一条破被。看到那三个孩子欢天喜地，我心里却很委屈，对母亲说：我和弟弟也要新被子啊！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人家小孩已没被子盖了，你们好歹有旧被。母亲对这户贫困人家特别照顾，有一天她路过看到那三个孩子没人做饭在哭闹，就叫到家里来和我们全家人坐一起吃饭。当时我嫌他们脏，不愿上桌。妈妈突然十分严厉地呵斥我——“你嫌他们穷吗？”我至今还清晰地记着母亲当时的目光。她使我从小懂得了一个道理：人与人是平等的，要学会善待周边每一个人。

母亲要求子女立足社会必须自强，“靠墙墙要翻，靠壁壁要倒”，“家里从不谈钱，只谈读书学业，将来为民族争光，报效祖国”。

言恭达是骄傲的“老三届”老大——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在校就是学生会干部的他，带头去了沙家浜插队落户。那时候的言恭达，以青年毛泽东为偶像，胸怀“双手绣出地球红”的改造世界豪情，床头贴着孟子语录“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鲁迅《两地书》“以现在的我，治我的现在。一步步地现在过去，也一步步地换一个现在的我……”第一年年终，他凭借超出一般人的辛苦付出，挣到43.6元的分红。“生产队一位农村孩子急病抢救，我从自己挣的第一笔钱里拿出5元钱作为救济。那个年代，5块钱不是小钱。我这样做，下意识里是在模仿母亲。”

言恭达姐弟5人，仿佛有着如出一辙的成功基因。“我母亲有科学救国的民主革命思想，她信奉‘不要做大官，要做大事’”。秉承着母亲“留下精神”的教诲，大姐和两个哥哥全部上了名牌大学理工科。如果没有“文革”，学业优异的言恭达也将走这条路。但“文革”让他从知青走上了书画艺术道路。“无论走哪条道，我们的家风始终是轻财重才、尚德崇义。”“母亲教给我们的，就是要重人生价值，重人性光辉，重人文学养”。

追求人生大格局的言恭达，艺术，是他的报国方式，慈善，也是。

无需高调，慈善是我的内心需求

2008年5月，为汶川地震赈灾捐款120万元；2010年4月，为玉树地震赈灾捐款50万元；2010年4月，为江苏体育发展基金捐款30万元；2010年10月，为江苏省唯一的一所孤儿学校——“响水县红十字博爱小学”捐资125万元，作为首期5年200名孤儿生活费；2010年6月，为南京慈善总会捐赠建立“言恭达百万慈善基金”；2010年10月，为全国开展艾滋病防治宣传和健康教育工作捐款60万元；2011年3月，为东南大学捐赠100万元，建立“言恭达百万教育基金”。

3年来言恭达近600万元的捐赠，全部是真金白银，这是他贡献了无数件心爱的艺术作品换来的。此外，他担任省文联副主席、书记处书记期间，每年组织江苏书画名家开展各类公益慈善活动；省和南京市慈善总会每年开展募捐，他都无私捐助。

言恭达第一次和“慈善事业”有关系，是在2006年。成立不久的南京慈善总会慕名找到他，请他连夜赶书30幅字，送给捐款前30名的企业家。要的急，又是隆冬季节，夫人熨纸，女儿调墨，言恭达写了大半夜。慈善总会想做一个捐赠仪式，言恭达不要；想付钱，言恭达不收：“你们做善事，我怎能讲钱。”按照市价，这批作品价值五六十万元。这倒启发了言恭达，仿佛水到渠成，他准备个人先行动起来做社会慈善。

穷人要书法作品吗？不要，你捐书法有关部门还得去换成钱。为什么不直接捐钱呢？要做就要做得实，做得真。上世纪70年代还没有艺术市场，林散之先生一幅4尺的对开作品，收购价15元，我老师沙曼翁先生的作品是10元，他们没有条件做慈善。今天呢，我们同样尺幅的作品，可以售价两三万元。是我们比前辈强吗，不是，这是时代给予的。时代造就和推出了我们这批书画家，我们在有能力时，没有任何理由不去回馈时代、回馈社会。

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言恭达在无锡锡山搞了一次作品义卖。“我也不给企业家增加负担，不搞竞价，按照我的市场价平价出售。”18件精品募集得款112.8万元，合上他的其它赈灾捐款，总计120万现金。

书法家名声在外，常常有人来找言恭达进行各种形式的“化缘”。曾有一个宿州妇女，抱着两岁小孩上门哭求书法，说家中从事裱画，作品失窃，债主要挟：除非用言恭达的作品抵债。“我感觉她的眼泪是真的，很可怜，便给了她一幅。到现在我也无法判断真假。”这样的事情多了，言恭达决定还是通过规范和专业的制度来实践自己的慈善。他捐助百万在南京慈善总会设立了言恭达基金。“谁需要救助，由总会进行专业审核”。前不久，一个江宁湖熟人电话求助，通过慈善总会的调查审核，拿到了基金设立后的第一笔捐赠5万元。

去年10月，全国政协表彰言恭达为“政协委员善行天下公益慈善代表人物”，并要宣传他，他笑而婉拒：“可能每个人做慈善的想法不一样，我是出自内心需求，无需高调张扬。”

什么样的内心需求？“品低德差，落笔无法，书法之境界乃人格之境界。一个艺术家，是需要把审美体验上升到生命体验的，慈善，是其一种。”

为历史准备今天的时代经典

言恭达的办公室里，看不到笔墨纸砚。他的画室在家里。从办公室回到家，好像是一个理性松绑的过程。一俟到家，他鬼神役使、风雨发作般的激情苏醒，泼墨于纸上，狂草中，长枪短戟，笔走龙蛇。

他恋古，天天与古人对话。“停杯香远醉看留云住，流水声清闲吟待月明”。言恭达的作品中，自作诗很多。这个年代的书法家，已经少见这样诗书画印集一身的综合艺术素养。

言恭达上世纪80年代以篆书名世，在隶书领域也取得很高成就。他没有停留在法古层次，在对篆隶古法的写意追求中，最终转向对大草的探索。上世纪90年代初，他的“以篆籀笔法入草”和“以草意书篆”创变，构建起自己独特的艺术审美风格体系。

“从小技进入大道，从小我进入大我，从小文化进入大文化。”言恭达不讳言自己向来是追求高标杆、大境界的。“我们要承担起为时代积累经典的责任，否则，将来回望，这个时代就会在一派轰轰烈烈中成为荒漠。”他心目中的书法经典，不应是文人在书斋的把玩，而是在对书法传统写意精神的继承与高蹈中，写出这个时代的“中国气派、中国风格、中国精神”——他常常问当代书家：“春眠不觉晓”还要写多少年？

2008年初，我在北京与中央电视台导演袁德旺相聚。座中一位国家体育总局同志看了我刚出版的唐宋诗词长卷后问：言老师，奥运要在咱中国开了，你能不能写写奥运？我茅塞顿开！我一直想写大题材。最后决定，选何振梁先生在莫斯科申办第29届奥运会的陈述演讲。从构思到创作，完成了《我的中国心》这幅17米大草长卷，7月13日在北京作品首发。长卷收藏于国家奥林匹克博物馆。

2010年，世博年。我一直在想，写什么？自作赋？不够格。4月30日，从北京飞上海参加一个展览。正是晚上6点多，坐在出租车里，收音机正在直播世博开幕式，胡锦涛在贵宾宴会上作祝酒词《让城市更美好》。有了！就写这个！“五一”长假，我在家里，静静地写成了25米大草长卷。国家博物馆馆长吕章申听说后找到我：这是“当下的精品”，理当为国家博物馆收藏。

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化艺术遗产都显现出对当下社会的思考与人类精神的弘扬。白话入书法，没人做过。言恭达做了。“书法的本质是意象思维，求其神。我在技法、内容、气象上解决白话文入书法的节奏韵律问题。这与一般意义上书写唐诗宋词有很大不同，更具独特的现实意义与文化价值。”

这两幅作品，为言恭达带来巨大声誉。他自信，将具有时代性的文本与代表中国最高审美的书法结合，是走向经典之路。

“对你们作个独家披露。今年，我想选择数十位推动20世纪中华历史前进的伟人的诗歌，创作大草长卷——他们推动了历史进步，他们的文本当然是时代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