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进祥:章草创作谈
我喜欢章草是因为它的内在美和高古气息。章草兼具隶书的渊雅静穆与草书的灵动活泼,气息古朴高远,审美价值较高。我不追求流行书风,钟爱最能符合我审美理念的章草。章草自古就跟军旅有缘,索靖的《出师颂》就是一部出征文书,云梦睡地虎秦简、青川木牍中的多件作品都是出自当时军队下级士卒和小吏之手,写的即是战斗文书。因其笔画省略、用笔简捷,不仅传递了军机,也透出书写者的情性,于是一件件经典之作就在战火硝烟中诞生了。自我参军之后,军旅生活的催化使我更加痴迷章草,枕头下方、军装口袋,总是揣着那本不知展抚了多少遍的章草经典法典《平复帖》,时常展玩揣摩,流连其间,乐此不疲。学书需要氛围和环境,基层连队整天就是摸枪弄炮,训练生活紧张,属于自己的时间很有限,但我珍惜寸阴,一有闲暇,总是心摹手追。稍具条件后,每逢周六放假,我便乘火车从东北赶来北京,求贤人、拜名家,先后拜访了启功、沈鹏、张海、欧阳中石、李铎、刘艺等书法名家,在他们的指点下,我顿感迷津雾散,茅塞顿开。
我从《平复帖》发韧,而后是《急就章》、《十七帖》等。一帖一年,或者一帖数载,浸淫期间,乐此不疲。通过细研书法史,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自明清以来,凡是书法能写出个人面貌的大书家都跟章草有缘,尤其是草书大家。于右任的今草里有着章草之胎息;王遽常高举复古大旗,章草写得风神萧散;高二适化章草为今草,写出人生沧桑;当代花鸟画大师李苦禅,用章草笔法入画,便使画臻化境。前贤的成功也向我昭示:一件章草作品如果没有自己的笔法和性情,写得再好,充其量也只是照葫芦画瓢。我学书法是从秦篆汉隶入手的,而章草就是从隶书草化而来的,汉隶的中锋行笔为习草打下了坚实基础,又参以《十七帖》、于右任、林散之、王遽常的草书,如此浸透滋润,把这古老的章草艺术奇葩写出了自己的个性面貌。
南朝梁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说:“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我十分注重自己的道德文化修养,坚持德艺双修、文墨并进。这一切无不使得我的书法艺术在寻常中潜藏着精致、平实中蕴含着韵味,展示了当代军人之豪放与阳刚,在传统的观照下更见醇厚与雄放。因为我深知,中国历代的书法经典都是从大雅之笔下流淌出来的。
书法创作以书写个人情感为最上,那些抄写唐诗、宋词或名人语录的书作虽然也是作品,但严格意义上说,仅仅是一种抄写,而不是纯粹的创作,因为这类作品抒发的是古人或别人的情感和胸襟,而不是作者本人的
“道德文章”。五千年的书法史已经证明,凡是经典之作大都是书家的原创,“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首先是天下第一美文,《出师颂》、《平复帖》也是书家自己的美文。可以设想,如果《兰亭序》抄的是一篇别人写的文章,其笔情墨趣就不会达到如此化境,成为千古墨宝。
我在禅悟章草的漫长岁月里,曾自作五言律诗一首,聊以自勉:“学书三十载,悟道探源头。取法追千古,标新争一流。诗书求并茂,德艺欲双修。文运迎潮起,翰香满九州。”用自己的柔毫表达自己所创作的诗联意境,是书家性情的自然流露,是抒情达意最直接的方式。心正则笔正,意高则境高。书卷气是养出来的,而不是写出来的,纯粹的抄书是没有前途的。
受袁隆平“杂交水稻”的启发,我提出了书法的“杂交创新法”。一般而言,写章草欲有所成,有两种方法:一是溯源复本,回到汉晋简牍之中;二是像唐人以降今草的做法。我取法后者,把古老章草和现代行草杂交,加入现在的审美观念。在创作中,章草的元素、行草的元素、我自己的想法各占三分之一,融会贯通,入古不泥古,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书风。(倪进祥,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楹联学会常务理事、解放军书法创作院艺委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