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庆骥:砚边琐谈
有位朋友让我把名字的“骥”改一下,说这个字让你一辈子劳累。我笑了笑,不想动,给自己起了个名字:思毅。凡事多思考,干事要有毅力,像千里马一样,奔腾不息。
我是学中文的,教了二十五年语文课,四十六岁时调入画院,成了专业画家,干自己喜欢的事,就不嫌累。学中文对画画很有裨益,父亲藏书、藏字画极多,画了一辈子画,我耳濡目染,从小就画,一直画到现在。
几十年来临池不辍,深感中国画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要想闯出一个新天地,或对前人有一点点突破,难上加难。艺术是一辈子的事,是种艰苦漫长的从艺历程。一个一等聪明人,下一辈子笨功夫也未必能成为一位画家。俗语说种瓜得瓜,在书画园地里种瓜即使得豆亦实属不易。
艺无止境,追求亦无止境。从来没有一个艺术家能集其大成,把美的原则在实践中都发挥到同一高度。这说明了绘画创造性的甘苦,也说明了学习的重要性。书家临帖我临画,把前贤、时贤一切对我有用的东西拿来,经过思考,融入自己的理念、情感和实践,尽量把它发挥到极致,而且不露痕迹。长此下去,把技法学到手,再走入大自然,注入自己的思想感受,此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样坚持磨炼下去,逐渐地形成了自家面目。
学习贵悟。妙悟,要以知识学养、人生阅历、丰富实践为基础,个人天赋、秉性、思想意识为条件。参悟,参是手段,悟是结果。悟出不同于人且高于人的地方才是高手。妙悟者又反复实践,就能有收获、有成就。
科学求唯一,艺术寻万变。搞艺术不变不行。齐白石衰年变法,成了大师。黄宾虹山水画的风格,早期清逸疏朗,中期浑厚华滋,晚期纯为化机的艺术境界,是他一辈子修炼的结晶。靠的是变,变则通。他在实践中提出了“平、园、畄、重、变”的五笔法和“浓、破、淡、泼、焦、积、宿”的七墨法,使他登上了山水画史上的又一高峰。我们作画,不能总是老一套,要敢于否定自己,一个阶段要回顾、总结一下自己的作品,为自己提出一个新目标、高标准,就像爬大山,不离开这座山,就不能攀登更高的山。
线是中国画的主要表现形式。以书入画是因为画之道在书法中。在作品的用线上,最能判断出画家修养的程度。线的空间意识、形式规律、美感魅力、笔墨意味,乃至节奏、韵律的艺术独特性,进而形成的笔、墨、水法,是中国画的灵魂。意大利郎世宁的画尽管惟妙惟肖,它毕竟不是地道的中国画,因为它缺少中国传统文化的内蕴,他的线就不耐看。线的凝练、灵动、一波三折、抑扬顿挫,笔笔自然写出,需要长期艰苦的磨炼。黄宾虹讲的“拨镫法”,言骑马两足跨镫,不即不离,是执笔的妙语。线的十八般武艺,仍需自己体味、实践。
作画实处易虚处难。画的妙处正在虚处,所谓雾中花、水中月、雨中景,空灵朦胧、神秘莫测、耐人寻味。虚一定要和作品有不可分离的血肉关系。作品中空白为虚,有时抹一片黑也是虚,与实相对的轻写部分也可谓虚。大象无形,何谓大象,宇宙为大象,谁也说不清宇宙之大、之形,但你不能在纸上胡抹一下就是大象了。虚与实是相辅相成的,没有实,就没有虚。虚能给人联想,不能给人联想的画不是好画。“三国演义”中关公斩华雄,不直写拼杀,只用了“其酒尚温”四个字。所以虚在艺术园里大有文章可做。在画中什么地方虚、怎么虚、虚到什么程度,和实的地方如何结合、衬托、互为表里,最后画出一幅摄人心魄的作品不下苦功不行。
生与熟,是对立的两个概念。生,不成熟、不熟练、生硬之意。也有人说生是对客观事物进行艺术概括、取舍、提炼的升华。熟了以后如果始终停留在原地,就会甜俗、油滑、寡味。所以学习应该在由生到熟,再由熟到生的转化过程中逐渐形成自家的风格。巧与拙和生与熟的道理一样。巧即巧妙、灵巧,指有了纯熟的技能,但太巧就会走向华丽,走向媚俗,同样格调不高。大巧若拙,拙即稚朴、苍劲,是大巧,这种巧让你看不出痕迹,非常耐看,是种炉火纯青的艺术境界。
清代龚贤感叹道:“作画难而识画尤难。天下之作画者多矣,而识画者几人哉?”他认为作画的人也未必全懂画。尽管古今往来对画评论的文章汗牛充栋,但具体到一幅作品上,仍是褒贬不一、见仁见智的。这就得加强学习。艺术的多元性与世界的多样性以及人类精神的丰富性是一致的。作品的多种多样,作者的追求面目各异,我们只能选择一种,把这一种样式尽力搞得尽善尽美,当然世界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东西,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