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翟宗祝绘画艺术的禅味
观赏了翟宗祝创作的所谓禅画作品,颇有感触。
禅是什么,禅是一种思维,又称心禅,禅宗认为“菩提只向心觅”“若识本心,即是解脱”(坛经)。禅宗以一种神秘的直觉体验,把天国移植到人的心中,从而揭示了一条“瞬间即永恒”的相对真理,这种所谓“空的智慧”不仅在古代,即使在现代对于人们来说,同样也是一种有益的精神启示。
真正的禅宗,实际上是在唐初由慧能创立。诗人、画家王维也是南宗禅的门徒之一,因为他的思维确实进入了南宗禅的境地,所以,在他的诗和画中也都有一种盎然的禅意。禅宗出现之后,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禅宗艺术也就出现了。唐至清末的几乎所有着名学者、文人和画家都研究过禅学,把禅宗哲理融化进艺术创作,创造了许多优秀的“禅诗”“禅画”,产生了严羽以禅论诗的名着《沧浪诗话》,出现了牧溪、玉涧等那样典型的禅画家,不仅闻名国内,即在日本足利时代后的画家也多受其影响。禅宗文化不仅对中国美术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且今天也传播到西方世界,并日益引起全世界的关注,成为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但在上世纪中叶后,神州艺苑禅画却鲜见于世了。近年来,禅画“幽灵”又在现代艺苑中游荡起来。不过现代禅画已脱尽了古代的审美躯壳,并转化为揭示信息社会人们心灵奥秘的模糊美学新观念,和人的自我塑造新感觉。
什么是禅画?笔者在旧着《中国山水画史》一书中,论到牧溪的画时说:“它受了禅家‘顿悟’精神的支配,犹如禅宗创始人六祖慧能撕经的精神一样,禅宗画蔑视一切‘古法’,只抒发自己自发的行为和直接而强烈的感受。而且禅画力求简练,不画名山大川,不画繁峦复岭,只画极普通的山头,且摒弃细节的刻画。这一切都和禅宗思想意义相通,所以,我们称它为‘禅画’。”
翟宗祝先生的画能否称之为禅画,我想暂且不必给它定性。因为禅无定论,禅画,特别是现代禅画就更难以确定一个统一的、规范的样式,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翟宗祝先生在较为系统地研究东方禅画的基础上,提出了现代禅画的新观念,同时又以自己的创作实践来企图证实自己的理论,这种大胆的试验精神是值得肯定的。当我们看到那些物外远致、含蓄隽永的作品,那扑朔迷离,朦胧恍惚,如云如梦,似幻似真的境界,似乎让我们进入了一个“空故纳万境”的深邃、博大、澄明的心灵世界。这不就是禅的魅力吗?禅画的魅力和奥秘就在于,凭借有限的艺术形象之“有”,去具体表现那无限的人心原性之“无”,达到色空不二,求得心灵的统一,迈向生命的圆满,创造生活的安详。因此,从这一意义上讲,我们避开对定义的考证和对翟宗祝先生作品的褒贬,把他的作品作为一种理论探索的图释,来探讨一下当代画坛所出现的异彩纷呈的新气象,我想这对繁荣我们的艺术创作是有益无害的。
下面就让我们来具体赏析一下翟宗祝先生的几幅作品,以辨其味吧!
《水中昙花》是一幅禅意醇厚的花卉作品。中国世俗总好把美好而又偶见即逝的现象称为“昙花一现”。这个词原出于佛家《法华经》:“佛告舍利佛,如是妙法,诸佛如来,时乃说之,如优昙钵华,时一现耳。” “昙花”原产于佛教故乡喜马拉雅山麓。禅宗认为,我们生活的现实,生生灭灭,短暂易逝,犹如昙花一现,人们应当在心灵世界中去追求一个不生不灭、永恒常住的“真如”世界。人类无法在自然中保留昙花那永恒的美,但通过人心本性可以去证悟昙花那美的永恒,并且借助艺术去保留昙花的永恒美。画家为了表现那稍纵即逝的自然永恒美,借用了现代印象派、抽象派的多种手法,没有对昙花形态和色彩作具体描绘,画下的只是模糊的轮廓和色彩印象。同时对昙花审美直觉过程中建构的意象,通过敷彩染墨,烘托其形态和色彩,造就一种既虚幻又真实的境界。特别令人诧异的是画家的奇巧构思,生长在陆地的昙花竟然画进清澈涟漪的水中,这种一反常态的构思处理,不仅增加了画面的虚幻感和流动感,而且更有空灵感。董其昌说:“摊烛下作画,正如隔帘看月,隔水看花!”这正是懂得“隔”字在造成空灵飞动的美感意境中的重要。隔水看花,造成了人与花的间隔和距离。人不沾不滞,觉心空明,物孤立绝缘,自成境界。这样,人心容纳万物,万物漫染人的性灵,清水荡漾,灵气往返,物象呈现出生命灵魂,而这正是激发美感的契机。当艺术美的魅力令人身心舒畅,移情荡性时,难道我们还不能进一步体验那大千世界的奥秘和人生哲理的要义,去证悟消逝与永恒、存在与超越、此岸与彼岸、虚幻与真实的辩证统一吗?
《云山飘渺》是画家表现佛教众妙之门——色空不二之性的一幅禅画。
云和山是中国山水画最一般的传统题材。但翟宗祝先生在《云山飘渺》这幅画中,采取了轻快、简当、随意的写意手法,吸收了水彩画流动透明的表现技巧,从而赋予了新的禅意。云是气体,山是固体,这是两种不同的物态。画家借用云雾变幻无常的特性来描绘“色”,亦即假相世界的易逝性,借用山体坚实稳定来描绘“空”亦即真相世界的永恒性。云依山则灵,山有云则活,云岫雾山,如真如幻,实中有虚,虚中有实。这种虚虚实实,似有似无的禅境,使人在惊叹大自然的神奇瑰丽的同时,也会领悟到现象与本质、客观物质世界与主观精神世界、有与无、色与空的辩证统一关系,获得心灵的平衡与生活的协调。
《浴女》是画家表现人的原貌和自他不二法门的一幅人物画。作者通过描绘在自然中沐浴的新女性来表现这个思想。《金刚经》说:“以无住本,立一切法。”这“无住”两字是“金刚经”的核心,要求不让心停留在任何地方,不让任何事物缠住自己的心。赤身露体的新女性沐浴去垢,排除尘世的“业障”,复归人的原貌,这不是达其“本心”的“无住”吗?“让一切保留她自然的美貌,她的皮肤未经手触,她的骨胳未经撼摇,无需施朱,无需敷粉,她就是她,多么美妙!”铃木大拙和弗洛姆所着的《禅与心理分析》中这首禅诗,不正是对浴女内蕴的形象揭示吗?浴女形象正是“真如”境界的象征,是既存在于而又超越于变幻不定、残缺虚假的现象界之永恒常在、纯净圆满的真如界的象征。“沐浴”一词在中国辞典里,不正是隐喻着人在美好环境里的成长吗?按禅宗说法,凡夫俗子,未复本心,总是处在人与自然的对立中,即自(人自身)他(物质世界)二性;一旦复归本心,见性成佛,人与自然则形成统一整体,即自他不二之性。这正是印度禅东传吸收儒、道两家“天人合一”思想后,形成中华禅宗的一大特色。画家为了表达这种境界,采取色彩与水墨的融汇,创造了一个空寂、粗犷、迷茫的洪荒世界,冷色调的背景与肉色的人体形成对比,人体的轮廓与背景的色彩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使整个画面笼罩在若明若暗,如梦似真,原始而又现代的扑朔迷离氛围之中。人体与生存环境浑然一体,呈现出一种返朴归真的原始美。而这正是黄檗禅师经常讲的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这种宏大清明的境界的确令人神思遄飞:它在启示着人们去思索或寻找生命的解脱,复归本心,以求得客观假相和主观真相相统一的色空不二之法门。
禅的不二之性决定着禅的艺术特色具有两重性:既具象又抽象,既写实又超越,既现实又虚幻,既庄严又洒脱,既有表层意象又有深层底蕴。《地上的云》描绘的是现实中的花朵,现实中的花,在现实世界中,地上本无云,天上本无花,但在精神世界里。却有“地上的云,天上的花”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意象。花开花落,云霞变幻,它们相互对立,但一切皆变,又彼此相通。大自然中的一切是那样神奇诡秘,令人目眩神迷,这不正是人间世态千变万化的写照吗?我们把翟宗祝先生的画称之为现代禅画,既非在赞颂他的作品完美无缺,也不是在故弄玄虚,为他的作品标新立异。而是通过分析,确实窥见出在他研究东方禅画的同时,禅的“幽灵”确已悄悄地飘进了他笔下的艺术世界。就像他画的花,为了体现禅的不二之性,画家画一朵花,绝不是对自然的摹仿,而是吸取了自然的灵性,融汇进禅意,从潜意识中开放出来的心花,是从审美文化积淀中创造出来的意象,它寄托着作者的美好愿望和审美理想。这样的画,如果否定存在,没有具象、写实和庄严,必将因脱离现实生活而沉空守寂,无益于人们心灵的救济;倘若不能超越,没有抽象、梦幻和洒脱,势必因困缚于现象界仿徨迷惘而不能自拔,无助于大众人文精神的升华。为了化禅入画,翟宗祝先生不仅仅着眼于作品标题,通过文字构成联想,更重要的是他将禅的观察方法,化为作画的表现方法,在艺术语言和艺术表现手法上进行了大胆的探索和试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据画家本人说,《地上的云》这幅画,为了把花的直观感受呈现在欣赏者的眼里,他充分利用中国宣纸的吸水、渗化性能,采用多层重叠拓印画法,利用水的渗化,色的渲染,纸的过滤,墨的衬托,将花的纯净、透明、轻柔、妩媚的特性,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欣赏者不需要通过作品标题也能产生一种联想。作品中花的直觉感受,如此轻柔、纯净,她不是色的空无,而是色的妙有。这种带有偶然性、随意性、独创性的表现手法,其本身不就是“顿悟”理论在绘画过程中的具体体现吗?清初高僧担当和尚说:“画中无禅,唯画通禅。”画中本无禅,而翟宗祝先生画中所体现的“顿悟”和画中的空寂、虚幻之意境和笔趣,正是他意识中禅的外化,见画而知禅,知禅也更明其画。
“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禅画的意蕴情趣,意会胜于言传。任何语言文字都有表达的局限性。“不立文字”是禅宗的一条宗旨。故他人“妄言”是很难表达翟宗祝先生作品的“真意”的。若识本心,即识斯画。禅画实质上也就是“心画”,只要欣赏者用自己的心智去领悟,自会感受到翟宗祝先生作品那种神秘动人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