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品产业化时代的机遇与困境
由文化部、北京市人民政府主办,中国国家画院等单位承办的“中国艺术品产业博览会”近日在宋庄镇成功举办。博览会不仅以大型主题展览令人瞩目,从而成为2012年最具影响力的活动之一,而且同时举办了以“全球化时代的艺术品产业”为题的国际高峰论坛。作为论坛的总主持人,请您谈谈中国国家画院为何要与宋庄合力承办博览会这样的展览与研讨活动?
张晓凌(以下简称张):近年来,中国国家画院以强烈的文化使命感承担了一系列国家级的大型展览与研讨活动,如第九届中国艺术节“全国优秀作品展”暨研讨会、“中国国家画院建院30年美术作品展”暨国际学术论坛等,每次活动都引起国内外学术界、文化界、美术界乃至整个社会的强烈反响。可以毫不夸张地讲,其中一些展览与论坛所产生的效果,完全可以用“震撼性”来加以描述。这次国家画院所承办的展览与论坛,也可以放在这个层面上来加以评价。杨晓阳院长担任本次博览会的总策划,在全院上下共同努力下,“艺术·经典”展开幕当天就吸引了2万余名观众,这大大出乎我们的预料,据宋庄方面的负责人讲,这种盛况是宋庄艺术区历史上的第一次。论坛则云集了当今国内外艺术品产业研究的一流专家与经纪人,所涉课题,皆是中国艺术品产业发展中的尖端课题,有着较高的理论价值与实践价值。总体看来,作为国家最高创作研究机构的中国国家画院与中国最大艺术家聚集区宋庄的合作是成功的,中国国家画院以学术的方式介入博览会这样的文化产业形态也是成功的。这个活动运作之初,有些艺术家、理论家心存疑虑,更愿意站在体制内外、经典与前卫、学术与产业二元对立的立场上去思考问题。我认为,这样的思维、认知、阐释模式与方法是落后于中国当代文化发展的现实的。国家画院在充分研判当代文化发展趋势的前提下认为,作为文化创意产业的主要内容,艺术品的产业化、市场化不仅将成为中国未来经济活动的方式之一,而且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中国艺术在全球化格局中建构主体地位、塑造主体价值观的有效方式。在这一历史进程中,上述的二元对立模式会逐渐消散,走向融通与汇聚,由此将形成新的文化形态与力量。从战略眼光看,中国国家画院应以积极的姿态介入这一新历史的建构,换句话说,中国国家画院扮演新价值、新文化、新艺术的建构者,而不是一个置身事外,甚至若无其事的看客。以我的理解,这一认识是中国国家画院与宋庄镇合作的思想基础,也是中国国家画院介入博览会的根本理由。
陈:国家画院承担这次论坛的操作与实施,在具体的组织过程中,关于论坛举办的理由及所要达成的目标,一定有自己的思路,能否谈谈这个问题?
张:关于论坛举办的理由,简单地讲,可以归纳为两点。第一点是基于中国艺术市场和艺术产业形态迅速增长的事实。据不完全统计,2011年中国艺术品市场交易额达到2108亿元,属全球第一,年增长率为24%,其中艺术品拍卖市场交易额为975亿元,画廊、博览会及艺术经纪的交易额为351亿元,工艺美术、艺术品出口及艺术衍生品等交易额达882亿元。从一无所有到世界第一,中国艺术品市场及产业不过用了短短20多年的时间。第二,这个巨大的事实带来了一系列我们从未遭遇过的复杂问题,如资本如何介入艺术市场,如何建设现代艺术市场制度,如何构建艺术品新型产业形态,如何理解艺术市场规范运营和投资规律,如何科学地规划艺术品产业的发展趋势等。进一步讲,还有通过艺术市场和新产业形态来建构中国艺术的主体地位和价值观,培养中国文化代言人等重大文化战略问题。这些问题,在全球化格局中,不仅从根本上决定着中国当代艺术市场及产业形态的发展,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中国当代艺术的价值走向和文化主张。可以说,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与破解已迫在眉睫。谈到这里,我想国家画院承办这个论坛的理由已足够充分。
关于论坛所要达到的目标,我以为有这样几个方面考虑。首先,我们希望这次论坛所产生的思想及观点会在中国艺术市场及产业建设的实践中结出硕果;其次,论坛所形成的文本会对政府的文化决策起到参照作用;再者,中国艺术市场及产业是一个有独特定义及规律的学科,从这个意义上讲,此次论坛也可视为中国艺术市场学、产业学学科建设的一次探讨。
陈:能否对参加论坛讲演的专家作一个简单的介绍?
张:此次论坛所邀请的专家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来自于院校或研究机构的学院派专家;另一类则是在中国艺术市场一线经营的经纪人、投资人。前者有清华大学教授、国家文化产业研究中心主任熊澄宇,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张晓明,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陈少峰,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王鲁湘,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研究员马健,英国经济学家、创意产业专家约翰·霍金斯,中国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刘悦笛,西南大学美术学博士袁荷等,无论长幼,皆为执一家之说的专家;后者则有上海文化产权交易所的总经理张天,深圳杏石投资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徐永斌,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时代美术馆馆长王艺,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吴洪亮等,他们以丰富的一线操作经验而成为中国艺术品产业领域中的中坚力量。
陈:从专家发言所提出的观点、数字来看,中国艺术品产业乃至整个文化创意产业是否已到了发展的机遇期?
张:这一点可以肯定。放眼世界艺术市场,可以说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艺术市场在草创期就位居世界第一的。无论新产业形态、市场成交额,还是艺术家聚集区乃至艺术家创新能力的发展,都远远超出官民两界所有的想象力,即便欧美这样成熟的艺术市场也自愧不如。顺便说一个笑话,当年倨傲的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奥利瓦也跑到中国来捞银子,而且把中国当代抽象艺术捧为“伟大的天上的抽象”。如此肉麻的话,他也说得出来。但有一点要清醒,奥利瓦不是屈从于中国的价值观,而是臣服于中国的银子。鉴于中国艺术市场及产业的活跃程度,以及它潜在的巨大的消费需求,有专家认为,北京将逐渐取代纽约而成为世界新的艺术之都。这个估价也许有些乐观,但绝不过分。在我看来,中国艺术品产业有3个重要的支点是欧美不能比拟的。第一是中国政府的文化战略考量与巨大投入。比如,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从战略高度上提出“文化生产力”这样一个概念,把文化提升到科技的高度。如熊澄宇所说,文化生产力以特有的精神与物质双重属性,拖动了社会的发展。中国举国体制的好处就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一旦文化产业、艺术市场进入政府的战略层面,其资源的配置将是其他国家难以企及的。第二是中国GDP的增长。据欧美经济学家预测,中国的GDP总量将在2020年超越美国。我想,这就是中国艺术市场及产业的基盘与底气。第三,中国官民两界潜在着巨大的艺术品消费渴求。在这里,我特别强调两点:收藏艺术品不仅仅是有钱人的事,同时,艺术品首先是精神消费品,其次才是投资品。后一点,马健在谈“艺术品投资的特殊规律”时,已有过详尽的论述。我去过甘肃的定西,那里是经济贫困地区,但普通百姓却几乎家家有收藏,这个情景让我十分震惊,而且他们的收藏目的更多来自于审美的精神渴求而非投资,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家里挂个“中堂”,心里才踏实。我以为,这种深潜于民众心中的精神渴求,才是中国艺术市场及产业的最终依托。
陈:中国艺术市场及产业在面临前所未有的机遇的同时,也乱象纷纭,问题丛生。对此,在本次论坛上,专家也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和尖锐的批评吧?
张:不错,比起对现象的描述和成绩的肯定,专家的反省与批评虽然刺耳,却更有价值。中国的艺术市场及产业尚处于草创期,草创期的特点就是问题和成绩一样多,机遇与困境并存。如果从正面理解,也可以这样说,反思问题,面对困境正是市场保持自己活力的方式之一。当下艺术市场的主要困境之一,如熊澄宇所指出的那样,是先进文化生产力与滞后的文化生产关系之间的矛盾。后者又突出表现为制度的落后。中国虽是文化管理部门最多的国家,却未能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文化创意、艺术创新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导致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与收益远低于欧美发达国家。中国的文化创意产业占GDP的3%,而美国高达10%,已成为国家的支柱型产业。从这个事实中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滞后的生产关系、制度建设已成为中国艺术品市场与产业发展的瓶颈。从这一点上讲,刘悦笛、袁荷两位年轻学者所介绍的美国、英国的国家艺术制度对我们有一定的启示作用。另外,中国艺术品成交额虽居世界第一,但市场化程度却非常低,王艺、张天等专家对此作了深入的剖析,并提出了解决之道。我听完专家的全场发言所得到的感受是,这是一批对中国艺术品产业及中国文化未来走向有着使命感的专家,他们充满智慧与激情的发言,一方面传达出一个艺术品产业处在上升期大国所特有的雄心,另一方面,他们对问题、困境的忧患意识及反思能力也昭示出其拳拳赤子之心。
陈:宋庄是中国最大的艺术家聚集区,围绕宋庄现象,有些专家提出了大艺术产业集聚的构想,也就是如何将宋庄打造为新型的文化产业业态的问题。对此,您如何评价?
张:这个观点是北京大学陈少峰教授提出来的,他是研究文化产业的专家,其观点值得重视。从艺术品产业形态的角度讲,宋庄过去更像一个低端的自由市场,艺术家则更像是摆地摊的,但近年来有一个大的变化,逐渐形成以美术馆、画廊、经纪人、艺术家、策展人、评论家、收藏家、媒体为链条的艺术品产业关系,虽仍在草创阶段,但新型产业形态已初露峥嵘。如何将宋庄提升为现代的、国际化的艺术产业平台,提升为全产业链的艺术集聚区,是一个关乎宋庄成败的大课题,需要更多的专家来加以研判。在这里,我只想提醒一点,那就是当经济学家们过度强调资本逻辑在文化产业中的作用时,往往忽略了艺术家的文化创新逻辑,漠视了艺术品产业的本质乃是以艺术家的精神创造为根本,离开这一点,所谓的艺术品产业平台不过是一个空洞的构想。我一直坚持这个看法,即艺术品产业领域注定是一个英雄创造历史的领域,资本逻辑如果不建立在艺术家的天才与影响力之上,注定是不成立的。在这一点上,我非常同意王鲁湘的观点,我认为,宋庄在构建艺术品产业形态过程中,要以艺术家为本,放水养鱼,方可大有作为。
陈:这个看法与您一贯持有的以市场方式打造价值观的观点是一脉相承的。
张:是的。我一向认为,艺术市场、艺术品产业中的资本与其他领域资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的每一块钱都具有价值观色彩。美国人对此理解得最为透彻,它的文化产业既赚了全世界的钱,又推销了自己的价值观,或者更准确地讲,它出售的是艺术家的想象力和美国固有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