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南洋大画师林家雄:书魂画魄动九州
文化中国:欢迎您接受文化中国网的专访,您的作品和您的气质都透着一种儒雅与睿智。您是怎么走向绘画之路,从事绘画有多长时间了?这种气质与您从事的艺术有关吗?
林家雄:谢谢你的访问。其实学艺术的人本身所应该具备的最起码的素质就是修养,既然称之为“修养”,则这“修”与“养”二者的本质就不可能与生具来,而是日复一日跟随着学艺的过程慢慢修身养性累积下来的;地无分东西南北,人也不拘种族肤色,盖莫能外。若说有差异,当出在修养本身的深浅和倾向罢了。至于气质,我的理解是:大概凡是人因为身上其它东西都被时代的巨轮磨损得零零落落,只剩较坚韧的些少皮肉,看起来虽不再是人五人六,却不失其本“质”,算是较真的品质;又大概凡是人因为身上其它东西都被历史的沉淀挤压得七七八八,余下最后一口”气”,算是较纯的能量;可见“人”的组成因子,无论表里,只要是纯的真的,不弄虚作假的,即能永恒。气质这东西就能与人以永恒的印象,可惜我都没有!
我的本科其实学的是西画,进美院修读之先,在校外我私下里已经拜在范昌乾和施香沱二老门下,学习水墨画及书法。也即是说我对中西这两类迥然不同的绘画艺术的研习是同时进行的!时至今日,还是有好些同道和朋友发出同一个疑问,即:一个学员在同一时间学习这两种有着巨大差异(包括用具本身、理论结构、表现形式、思想内涵、时空积载等等),看似水火不容的艺术是否会引起冲突?有共存性吗?会否增加学员在学习上的难度或心理负担?
对于初学绘画艺术的人而言,会发出这样的问题不难理解;即使是只专攻一门(无论中西)绘画的老手也当是情有可原——这疑问在我的初学阶段也同样困惑着我。解答的方法,在我是:一边学习一边摸索,要多看、多问、多比较,庶几可以较全面地“理解”。
就因为他们是可以理解的,因此也就不会冲突,涵盖性也强,只要能融会,甚且可以贯通,可以互消互补,增加作品的艺术因子,强化作品的内涵。但要想让自己的作品更充实,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先充实自己!
诗云:“不经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扑鼻香?”是这个道理吗?这就是气质吧?
学画至今,包括我拜师之前的专心矢志于涂鸦的那一两年,不多不少半个世纪。这其实是拜我自己祖父所赐;家祖居家,闲时喜爱画画,擅书,也收藏画;我小时好玩,又未到学龄,同龄的堂兄弟姐妹们又在乡下不住汕头,就我独自一人成天老爱缠着祖父拽着他的长衫充跟班,不是去福合场菜市买菜,就是到三叔祖家下棋,五太爷家品茗论画;又有某某家孙子陪着玩、某某家奶奶阿姨给点心给糖果吃……等等,不一而足。回到家又喜自告奋勇的帮着烧水烹茶,磨墨披纸的忙得不亦乐乎。这样的小日子一直延续到我们家突遭变故,祖父他老人家虽已年近古稀,还是不得不含泪亲自把我和母亲送上海皇号轮船赴新加坡寻父止,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情景来还是挺向往的。
打从那时开始,我和笔墨纸砚就结下不解之缘。
文化中国:据我们了解,您不仅仅是位大画家,还精通中国的传统文化,且有很深的美学理论修养。您为什么对中国传统文化情有独钟?您认为这些综合的修养对您的绘画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林家雄:我打小就喜欢画画;既学中画,也学西画,当然也包括东西方的艺术理论,直至目前为止,也还是没有放弃这两个画种的研习。理由很简单,因为它们彼此都具备充分的发展空间。
但也许由于自小受先人的薰陶,对于作中国绘画特用的这支毛笔,总是难以割舍,因为我切实在它的身上下过无数苦功。它能在与水墨和宣纸的紧密配合之下,伴随着书画者的意识形态﹑修养造诣等的有机结合,衍发出比原思想更开阔﹑更巨大的平面空间。何况我从小接受的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陶冶,及长受的也还是华文教育,所看的书、所接触的人和事,在在都是东方(或说是中国的、较传统的)的。虽说同时期难免也受到西方潮流的冲击,但两相比照,却更激化和落实了我对艺术的追求和发展方向的悬念和信心。但这依旧并非我所要走的路、所要发展的大方向:我更倾心致力于追求以中为主,以西为辅的艺术理念,并不懈的尝试着去实践,企求能突破传统,为我们的东方艺术殿堂添砖加瓦。
文化中国:您作画时,充满了激情,看您作画,是一种享受。您的激情从何而来?
林家雄:其实搞艺术的人的所谓激情,有时真正的动力来源,和工业能源的开发很有异曲同工之妙;怎么说呢…?
先讲一则趣事吧:有一个和我在一起学绘画艺术的同学,入校门未几又拜师学习拉二胡,而且每每喜欢在课余的一段时间放弃用餐落力练习,由于初学乍练,节奏和音阶失调,听的人都不敢恭维;有一天,有人从背后打了他一下肩膀,用冷漠的声音对他说:“你整天老爱在这里杀鸡杀鸭的,恶心死了!”听得出是个尖锐的女声。我那朋友闻后确实愣了好一阵子,之后一言不发的收起他的二胡走了;这之后,他再没…。我们的毕业典礼那一天,他的二胡演奏非常出色,可以说是技艺精湛,博得满堂彩。我当然知道他这两年来一直都未曾间断的苦练二胡,但始终意料不到竟是如此的精彩。台下两晤,我也好奇的问了他如上的同一问题;他的回答与他的表演一样让我意外:“我只是在尽力使我的二胡不再发出‘杀鸡杀鸭’的声音。”从那时起,虽然他无心演艺,但友侪间有什么喜庆聚宴,总忘不了把他拉上台。
一点儿激情也没有的小故事讲完了,我的意图只是想尝试剖析:激情的动力来源会比刚从油井里向外喷洒的原油味道香美点儿?色彩眩目点儿?或感情纯朴点儿?我还真看不出来!它只不过是被“刺激”后煅成的一股欠缺成熟和理智的不完整的”感情”而已。
在我的学习道路上期实也曾无数次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当然这里边包括有恶意的奚落﹑揶揄﹑调侃等等,然也不缺善意的规劝和鼓励。说白了不外乎这一类,贻笑大方而已;但凡这些都成为我勤修苦习的主力,真的!而且!我觉得“恶意的”要远比“善意的”所发出的能量要强得多,原因是无论他们所触动的是脆弱的自卑感或强烈的自尊心,都无疑的将会引发一场风暴,风暴越巨烈,求胜心也同比增强;但当然,由此而逃逸得无影无踪的人也不在少数,这端视你能坚持否?
说我作画时充满激情,是溢美之词,谢谢;其实更确切的形容呢,更像是在宣泄满肚子的怒气,尝试在实践里将从学习中获取的知识来填补专业智能中的某片空白,但又必须把动作和身段演饰得雍容华贵,气势非凡。让曾经奚落﹑揶揄﹑调侃我的人刮目相看——我就是要气死你;让爱我惜我的人满心欢慰——我不会让你失望吧?目的就算是达到了——虽然所费的时日是忒长了些,但它值,你不是说看我作画是一种享受吗?其实是当我作画时我自己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文化中国:您作画时用笔大胆,力求简单,不肯多画一笔,也不肯少画一笔。能给我们阐释一下您为什么这样画吗?理论基础是什么?
林家雄:我之所以会爱上水墨大写意,大概齐和我的性格有关;在我拜师学艺之初,就曾经投在一位画小写意的老画家门下,落力学习了好长一段时日,却总觉得无法让自己投入,浑不是我所属意的那种表现手法。
那时我初入绘画之门,到底想不通原因,只好摸索着比较,明白了之后才另投名师,转而学习大写意的。所以我觉得学习固然重要,设若能预先锁定目标,再觅名师,庶几可免事倍功半之苦。
大写意水墨画主张用笔简练,水墨酣畅,神形兼备……等等;那是怎么样的一种意境?学习的时候,真不敢想象我们得花多少岁月去揣摩和掌握?但当达到了某种程度,笔墨功底已略具规模,就会“不安于室”,想要有所突破了。新加坡已故书法家潘受先生在给我们出版的画集题词中说得好:学古而不落古人巢臼,是真豪杰。——这话自始至终永远都是我的座右铭。
而以上所提种种似乎还是不够的,因为喜欢在南山的东篱下采菊的苏老板又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白石老人更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再加上矛盾统一论﹑形神兼备论﹑笔墨骨血论……真是有数不完的陷阱,要多麻烦有多麻烦!但这种种又全是传统的精华,不当成作品中必备的艺术因子,毫无疑问必将削弱作品的深度和力度,不得不谨慎处理。
为了有所突破,我自我作了多方面的论证,觉得除了必须具备以上的“种种”,还有必要给画作注入新的艺术因子,最后我决定在神﹑形之外,再佐以情﹑境为辅,未知可否完善些?兼备些?更甚者我又尽所能将作画时的意识形态大幅度淡化,摧化,”画到生时胜熟时”,此之谓也。
我喜欢用最精炼的大笔触去表现形而有神的事物!
我钟意于用最简括的手法去描绘情而有境的主题!
我会尽我所能用最多层次的墨韵和最精紧的笔法去完成每一幅画!
文化中国:从您的经验看,您既师承了中国传统,也融合了西画技法,请问如何能够做到中西画法的巧妙结合并实现完美统一?
林家雄:这问题在以上其它问题的答案中已略有所述,在这里我补充一下:
众所周知,西方绘画无论在传统观念上或描绘技法上,由于理论和用具等的局限性,都偏重于形象的表现;如十五世纪中期至十六世纪初期的诸多大师如伦勃朗(Rembrandt Fecit有译林布兰特)﹑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达芬西(Leonardo da Vinci)以及拉斐尔(Raphael)等皆是代表,而且在文艺复兴时期,大师们合力把西方的绘画艺术推向最高峰;之后经过无数次的改革创新,经过无数大师们的不懈努力,一直发展到十九世纪的末期,我们才能从一位叫泰纳(William Turner)的英国水彩画家的作品中,体现到较具体的﹑较深刻的意象画的雏形。而据说他的改变画风——从古典写实到意境朦胧,却是受日本浮世绘的影响(有人怀疑他是把浮世绘当成中国画了);他的后期作品中很大部分都呈现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境界,之后….他成为抽象画鼻祖,引领风骚。西洋画的意象发展,时间(历史)上不能算长,至少和中国与印度两大文明古国相比,它要慢起步得多,不是吗?
而在东方的中国,可追溯的历史几近万年;绘画呢?更是和文字的发展形成同步,加之以受早熟的文学﹑音乐﹑礼教﹑建筑等等的影响,锤炼出来的,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形式主义那回事,它除了具备绘画上的所谓骨肉气血外,更重要的莫过于灵魂——从万年历史沉淀中激越飞突的灵魂!!!
为了突破传统,只要能恰当在中国绘画的传统技法中借取西画中的解剖﹑透视﹑比例﹑光影等因子,给大写意绘画注入新生命,深化作品在质﹑量﹑感等方面的力度,我坚信我们的绘画灵魂将更琳琅璀璨,其宫殿将更壮丽堂皇。
文化中国:您认为中国画的未来如何?发展的方向在哪里?
林家雄:有着古老文化底蕴的中国,其绘画发展的轨迹与古国本身的文字发展成平行线;从点到线到面,从形到声到意,发展时空的覆盖面之广之大,远非其它地区的艺术可比;更何况它还紧随着作者们在进行创作时的意识形态的浮沉,伴随着坚实的理论基础,能通过具体而微的表现方式,有机的配合特有的用具如笔﹑墨﹑纸等作为载体,如陈酿,也似新醅,随时随地的在酝酿新的佳品﹑绝品,给创作赋予永恒的艺术生命,日复一日,代有新风;它在未来的发展,潜力是肯定的,超越的。
我在北京和朋友欢聚饮宴,大家习惯上就只喝中国特有的白酒;我不是擅饮者,没有发言权,但据他们的分析:所以不喜欢喝“洋酒”,主要是因为味道有所差异而影响趣味﹙或意兴﹚,说是:“思想感情都不是那么回事。”明显淡化了中国人在酒文化里某种层面所蕴含的激情,兴味索然了么。
因此我想:既为我们东方人创作的东方艺术,就有必要肩负着坚守岗位,致力于发展具有自身区域﹙东方﹚性﹑民族﹙中华﹚性﹑包容性的艺术;而不是一味的跟风舍本,逐末崇外,失去了方向。
文化中国:您刚刚在北京做了一次个人画展,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在北京展览?因何名“楼间楼”?
林家雄:我每次参与画展,或举办个展,都很“随缘”;其一是人缘:比如吧,这次我是受北京“东方艺术馆”的邀请和几位老友们的怂恿才举办这个展出的——虽然北京以前我也常来,还曾于1994年在这里出版过画集。再者是画缘:我这人遇事后知后觉,创作节奏缓慢,不习惯于赶画办展;遇到有邀请,都要是手头上有足够的作品才敢应允——怕坏事丢人呗。其三是课缘:我现在在新加坡的南洋艺术学院还有教课,除了寒暑两个学校假期能有足够的时间外出搞活动﹑作交流,其余时间免谈;就如这次吧,随然我只来了短短的十天,回去后还要补课的——这里面没有太多选择余地。
楼间楼是我的画室名,以此命名,言回归、溯源之意,既是回归乡里,也是溯源传统文化。我的祖籍是在中国广东省潮安县古楼乡,九十年代伊始蒐集新旧作品出版发行“家雄画集”并以楼间楼名其室,在新加坡举行第一次水墨画个展时,诗人郭先楫先生观后笑拈一绝咏之云:楼间楼接楼间楼,书魂画魄动九州;默默耕耘三十载,满堂花鸟换春秋。
文化中国:您会怎样规划自己未来的艺术之路?您是不是有全面在中国发展的计划?
林家雄:当然啦,中国是个好地方,好国家,恰当的说:她是艺术家的天堂,也是艺术发展的温床,强势的文化底蕴和艺术成就,几经历史冶炼,遍地闪烁着刺眼的毫光,岂有不受人青睐的?更关键的是她还是我的故乡!我曾经在她的怀抱里温馨的渡过我的美好童年;我怀念,向往——甚至在睡梦里——但那是从前。
现在我们的生活有这个条件,秉承高科技所赐,只要区域能够和平与稳定,到中国大陆访友方便到如同上市场,暇时可整日霸着电脑与知己聊天,与同居一乡一镇并没有什么差别。只可惜不能欢聚畅饮,笔墨唱和。我是这么想的:我掌握的艺术载体是水墨大写意,为了给它寻找更多更广的共鸣,或期望能得到更有价值的学术性回馈且提升自我,能在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组建和发展未来,是更切合理想的﹑让人感动的﹑可喜的……从与国内艺术家朋友的交流中我得到证实。
林家雄简介:
林家雄,字笑宾,中国广东省潮安县古楼乡人。父亲及众叔伯们早年南渡南洋各地谋生,留下祖父定居汕头,由母亲及其妯娌相替照看, 所以家雄于1947年在汕头出生,六岁随母南渡定居新加坡;自幼酷爱美术,中学时代即开始私淑范昌乾及施香沱二先生学习传统水墨画及书法,及长毕业於南洋美术专科学校西洋画系,擅素描、速写、水彩、油画及水墨。
七十年代离校后曾为着名广告公司、出版机构之书籍设计师与插图画师。九十年代伊始蒐集新旧作品出版发行“家雄画集”并以楼间楼名其室,在新加坡举行习画三十年来的第一次水墨画个展,深获好评;诗人郭先楫先生观后笑拈一绝咏之云:楼间楼接楼间楼,书魂画魄动九州;默默耕耘三十载,满堂花鸟换春秋。
嗣又于星马各地举行多次个人水墨画、油画及速写展,且毅然去职倾心于绘画创作迄今;作品中西兼蓄,喜于传统水墨画中植入西画的光源及透视法,设色素淡,笔墨兼具。素向除了积极参与本地和外地的艺术活动外,也与海外艺术界同好互有往还,闲暇并积极参与美术活动,致力于为建构中的区域艺术殿堂添砖加瓦,尽一分力。
曾任新加坡中华美术研究会会长,南洋美专校友会会长,新加坡美术总会副会长,南洋艺术学院水墨画兼职讲师及南洋艺术学院董事等。
林家雄北京画展专题:http://www.culcn.cn/zt/ljxhz